哭，是人类第一个舆论武器；表情，则是人类第二个舆论武器。
人类在传播能力上比动物优越的地方，除了语言就是表情。在语言还没有形成之前，人类的表情也比动物丰富。但人类的厉害之处在于不断进化自己的传播工具，语言、文字、音乐、图片、视频，直至专门的大众传媒。
新媒体让一种原始的传播工具在新技术条件下复活，那就是表情包。
表情包使得表情可以脱离身体，用一种符号的方式传播。专业的公司制作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方便人们选择。表情包在社交媒体上的运用已经登峰造极，可以说无论是Facebook还是微信，在一组聊天记录中没有表情包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有的网友在微信中对骂，全程表情包，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居然不需要打一个文字。表情包资源的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舆论的世界是态度的世界，态度的世界是情绪的世界，情绪的世界是表情的世界，人类的表情在舆论传播中举足轻重。表情包在更高层次上复活了人类原始的表达工具——表情，表情包的使用开始挥霍与泛滥。一方面，人类的表达能力借助新技术与新媒体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另一方面，人类原始的表达能力也开始退化，原创的表达冲动随之萎缩。表达资源的丰富与表达能力的贫困，这是表情包带给人类的“二律背反”[1]。
2016年，我在厦门大学毕业典礼致辞的视频一夜走红，被人们称为“网红教授”。
其实，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伪网红，理由有二：一是没有变现能力，几亿的视频播放量，但没能收到半毛钱；二是没有表情包。
“papi酱”告诉我们，一切不能变现的网红都不是真正的网红；而傅园慧告诉我们，没有表情包的网红都是伪网红。
2016年9月5日，在美国特拉华大学我做了一个《中国“红”与世界“强”》的讲座，从“红色中国”讲到中国近年来出现的另一种“红”——“网红”，提出“双包模式”将深刻改变中国与世界，那就是“表情包”与“懒人包”[2]。当讲座PPT弹出特朗普的表情包时，在场的美国人都笑了！我顺便预测了美国总统大选特朗普将当政，预测工具很简单：革命、台湾选举、新媒体、表情包。
在今天互联网时代选举政治下，有表情包的政治人物不一定有未来，但没有表情包的政治人物，一定没有未来！
对表情包，两岸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2016年1月18日大陆的“帝吧出征，寸草不生”活动。据新闻报道，蔡英文的社交媒体账号被大陆网民贴了40个G流量的表情包，蔡英文不得不关闭贴图评论。百度帝吧的粉丝用表情包攻城略地，一个个政治人物或媒体的账号几乎瘫痪。
舆论就是态度的表达，与态度如影随形的就是情绪。“情绪的表达”简化为两个字就是“表情”。这里的“表情”一词是动宾结构，“表”是动词，“情”是名词。人们在表自己情的时候，表情（名词）是天然的伴随物。
报纸的文字，电台的声音，都无法直观看到表达者的表情。电视有表情，但能够让表情出现在镜头中的只能是新闻人物与演员。只有到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的表情才可以最方便地被广泛传播，不仅能看到对方的表情，而且能自由地表达表情，因为人们拥有了一个特殊的表达符号——表情包。
不要责怪互联网时代的人们越来越懒，我们往往要靠懒人包来了解复杂的世界。事实上，只有小的、轻的、短的东西才方便传播。也正是因为人们懒，不愿意打更多的字，所以人们还需要表情包。因为表情包简单、灵活、轻便，所以最容易被传播。
某种意义上说，表情包是互联网时代最高层次的储存方式，也是最具传播力的储存方式。一个人物只有变成了表情包，才说明他被绝大多数的网民认可，他的符号信息才会出现在各个不同的领域。比如，傅园慧的表情包就无数次地出现在与奥运、游泳等无关的传播语境中，真正地实现了跨界。
只有进入表情包，才能从万众关注的对象变成全民表达的工具。网络红人只有从人物变成为符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网红。
在中国当代舆论场，我们看到有一些历史人物也变成了表情包。但那么多历史人物，为什么只有这几个人物可以变成表情包？这说明拥有表情包的历史人物仍然在影响着当代的舆论场。我们还看到了一些外国人成为表情包，比如特朗普，说明特朗普在中国也拥有着网红级的影响力。
表情包的数量可以是无限的，但在实际的运用中却是有限的。偌大一个中国，十几亿中国人，真正活跃的表情包恐怕不会超过一百个系列。所以表情包是互联网最稀缺的一种资源，也是互联网最重要的权力之一。对未来舆论场主导权的争夺，必定包含着表情包的竞争。
过去的时代，政治人物的最高影响力主要看他的传播能不能变成语录。比如，美国肯尼迪的“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一问你为国家做了什么”，中国邓小平的“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今天政治人物的最高影响力，则要看他的脸是不是可以变成表情包进行传播。
为什么表情包对政治人物那么重要？有四个原因。
一是成为表情包，说明在互联网的曝光率够。——他有关注度！
二是许多人用他的表情包表达情绪，而且其他人都看得懂。——他有代表性！
三是成为表情包的人就算人们不认同，至少也不讨厌。很难想象人们会用一个很厌恶的人来做表情包，除非为了恶心对方！——他有亲和力！
四是表情包是重复使用的，它不仅用在政治生活，更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一个政治人物一旦进入日常生活，就容易深入人心。——他有影响力！
如今台湾公认的表情包大王就是柯文哲，他捶桌子的表情包变化无穷。蔡英文的表情包也丰富多彩，但反观蓝营政治人物，表情包则乏善可陈！
政治人物没有表情包，证明他在网络没有亲和力，在网络没有亲和力的政治人物，就不可能赢得年轻人的喜爱。只要对比一下柯文哲与连胜文的表情包，再对比一下蔡英文与朱立伦的表情包，不用看民调就能知道选举结果。
放眼过去，有几个蓝营的政治人物有表情包？蓝营的政治人物有未来吗？
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说：“对于一位君主说来，事实上没有必要具备我在上面列举的全部品质（慷慨、慈悲、守信、勇敢等），但是却很有必要显得具备这一切品质……因为群氓总是被外表和事物的结果所吸引，而这个世界里尽是群氓。”[3]马基雅维里一针见血地指出“表面”的重要性，政治人物不需要“具备”美德，但给人们“具备”美德的印象却万万不可少！
现在我们应该修正马基雅维里这句话，政治人物不需要具备美德，甚至不需要给人们他具备什么美德的印象，他只要能够成为人们表达情绪的符号就可以了。特朗普具备马基雅维里所说的那些美德吗？他甚至连具备美德的印象都没有。但特朗普当选了！为什么？因为特朗普表达了人们想要表达的！
在互联网所有的表达中，表情包是最直接、最省事、最普遍表达人们情绪的载体。
最后的问题来了，是不是有了表情包就能证明政治人物的领导力和执政力呢？
这当然是两码事，就像运动员最重要的是夺金拿银，政治人物最重要的是造福一方。运动员表情包再多，对夺金没有任何影响；同样，政治人物表情包再多，跟他的政绩好坏也无法挂钩。唯一的区别是，政治人物表情包一多，就可能当选。
这就是民主的代价，民主永远购买的是期货，当年轻的选民对表情包乐此不疲时，其政治判断力也可能低得一塌糊涂。当选举日过后，人们发现承诺“马上就好”的人并没有实现诺言，那也没辙，再等4年吧。
过去人们沉浸在政治人物的语录中，未来人们将迷失于政治人物的表情包上。就像台湾媒体批评民调一直下滑的柯文哲：“你不要离任后，只剩下养蚊子的大巨蛋[4]和一连串表情包。”
这句话玩笑归玩笑，却深刻地说明了三个道理：一是这个时代最会玩的政治人物就是玩得起表情包的；二是只会玩表情包的政治人物是可怕的；三是只会认表情包的选民是可悲的！
[1]康德提出的一种哲学观念，指两个命题相互矛盾，但是都可以成立。
[2]在台湾地区被广泛运用的网络用语，指专门给懒人使用的、了解舆论事件发生始末的资料包。
[3][意]尼利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潘汉典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85～86页。
[4]台北大巨蛋是一个大型会场，它是台北前市长郝龙斌任期内的主要政绩之一，目前处于中途停工状态。
本章小结
舆论的轻规则是由舆论的弱原理推导而出的。舆论是表面的世界，越轻的东西越容易涌达到表面。在表层争夺上，轻是一种资源，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权力。舆论的轻规则与舆论的弱定理、情感律相伴相生。弱的就是轻的，情的总是表的。舆论的轻规则关注表情，也关注表情包。
掌握舆论的轻规则，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理性看待舆论的轻世界。舆论是轻的世界，它和现实世界在轻重的权衡上基本倒置，现实生活中重要的，轻世界往往认为不重要；现实生活中不重要的，轻世界却可能认为很重要。轻世界的自由落体运动中，一地鸡毛最容易上天。对于舆论世界这样的奇怪现象，要见怪不怪。它与民族、时代都没有关系，再理智的民族，再文明的时代都是如此。除非没有舆论的世界，有舆论的世界就是轻的东西最容易传播。
第二，客观认识舆论的轻价值。重有重的价值，轻有轻的价值。没营养的东西，很可能是粗纤维，这种如今被称为膳食纤维的东西，对于人类的消化很重要。人类需要摄入，也需要排泄，物质食粮如此，精神食粮也如此。人需要脊梁也赞美脊梁，但不要排斥和贬低头发。
第三，认真学习舆论的轻管理。舆论是表面的世界，所有暴露在表面的都可能引发舆论风波。要认真管理好自己的表面舆论：头发、胡须、服装、包包、手表，一切暴露在外的，都不可等闲视之，尤其要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第四，努力学会舆论的轻杠杆，举重若轻。如何让重的东西更好地传播？解决的方法就是把重的变轻，或者把重的东西变成空心的，像船的结构，又或借助轻的媒介，比如风、光、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离不开轻的杠杆。“吃饭+舆论”就是一种方便传播重要价值的轻舆论。要避免在用轻杠杆时，把舆论变成一地鸡毛。鸡毛可以短暂飞上天，但掉下来的还是鸡毛，要学会“花粉式传播”，花粉包含着有效的信息，并可以与受体结合，进行繁衍。当然更不要傻乎乎地去传播大树，吃力不讨好。
第五，清醒明白舆论的轻边界。舆论可以艺术化，借助艺术的传播方式，会给主体传播插上翅膀。舆论的艺术化因为其非功利性及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忽隐忽现的边界，限制了舆论的现时功效，却使舆论获得超越时空的影响力。
第六，高度重视舆论的轻战争。舆论的轻战争指的是运用舆论的轻手段进行舆论战，其中，特别要重视舆论的娱战争。这是运用舆论轻武器级别最高的战争形式，它的威力不亚于传统正规的重型舆论战。用娱乐争夺权力，用游戏解决争端，这样的案例会越来越多。
第七，善于运用舆论的轻符号。现代新技术将创造更多的舆论轻符号，比如表情包。表情包是互联网最稀缺的一种资源，也是互联网最重要的一种权力。对当代舆论场主导权的争夺，必定包含着表情包的竞争。判断一个人物在当代舆论场是不是有真正的影响力，表情包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尺度。对于未来的政治人物来说，没有表情包就没有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