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断与外界的联系，“现实”会消失吗
大脑最终的构建形成了我们对现实的体验。尽管它以感官提供的数据为基础，但并不依赖于这些数据。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就算这些数据没有了，现实也并不停止，只是变得更陌生了。
在旧金山，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乘船穿过寒冷的水域前往著名的海岛监狱阿尔卡特拉斯岛，俗称“恶魔岛”。我要去看一种名叫“山洞”的特殊牢房。在外面的世界破坏了规矩的人会被送到恶魔岛。而在恶魔岛破坏了规矩的人会被送到“山洞”里。
我走进“山洞”，关上了身后的门。洞里大概三米见方。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半点的光线漏进来，声响也被彻底切断。在这里，你完完全全只有自己作陪。
关在“山洞”里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会是什么样的呢？为了找到答案，我采访了以前在这里待过的囚犯。持枪劫匪罗伯特·卢克（RobertLuke），绰号叫“冷血人卢克”，因为破坏自己的牢房，被送进“山洞”关了29天。卢克描述了自己的经历：“阴森森的‘山洞’是个可怕的地方。有的人根本受不了。他们待在那儿一两天，就会开始拿脑袋撞墙。进了‘山洞’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干些什么。你也不会想知道。”
大脑就像一座城市
就跟城市一样，大脑的整体运作源自它内部无数部位的联网交互。总有人禁不住要为大脑的每个区域分配一项功能，“这个部分做这件事”。可尽管人们为此进行了长期的尝试，大脑功能仍然不能被理解为“几个分工明确的模块的活动集合”。
相反，要把大脑想成是一座城市。如果你去观察一座城市，问：“经济位于什么地方？”你会发现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好的答案。经济来自所有元素的互动：从商店和银行，到商人和顾客。
大脑的运作同样如此，某一功能并不集中在同一个位置进行。就跟城市一样，大脑的任何区域都不是单独运作的。在大脑和在城市里，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居民们在同城及异地等不同层面上的互动。一如火车把原材料和纺织品运进城市，经加工处理进入经济层面，来自感觉器官的原始电化学信号也顺着神经元的超级高速公路进入大脑。在大脑里，信号经过处理，转化成我们的意识现实。
跟外界完全隔离，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卢克的眼睛和耳朵完全没了感觉输入。但他心中并没有丢掉外部世界的概念，只需要继续编造一个出来就行。卢克描述了自己的体验：“我还记得那些意识里的旅行。我记得有一次想到的是放风筝，整个场面非常真实，但这些全都发生在我的脑袋里。”尽管没有感觉输入，卢克的大脑仍继续在“看”。
对被单独监禁过的囚犯来说，这样的经历很常见。待过“山洞”的另一个人形容自己用意识之眼看到了一个光斑，然后他把光斑扩展成了电视屏幕，自己看起了电视节目。没了新的感官信息输入，囚犯们说自己已经不只是在做白日梦：他们说自己的这些体验似乎完全真实。他们不是在想象画面，而是真切地看到了画面。
他们的说法阐明了外部世界跟我们视为“现实”的世界之间的联系。我们该怎么去理解卢克的经历呢？用传统的视觉模型解释，感知是数据处理的结果，这些数据，始于眼睛，结束于大脑的某个神秘终点。可尽管这一流水线作业一样的视觉模型十分简单，却并不正确。
实际上，远在大脑接收来自眼睛和其他感官的信息之前，它自己就在生成现实。这一现实叫作内部模型。
内部模型的基础可以从大脑的解剖结构里看出。在头前部的眼睛和头后部的视觉皮质之间，有一个叫作丘脑的结构。大多数感官信息通过这里，连接到皮质的相应区域。视觉信息进入视觉皮质，所以从丘脑到视觉皮质有着数量庞大的连接。但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在相反的方向上，也就是从视觉皮质到丘脑的方向上，连接数目是前者的10倍。
视觉信息从眼睛传到外侧膝状体，再传到初级视觉皮质。奇怪的是，在相反的方向上，有多达10倍的连接反馈信息。
对世界的详细预期，也就是大脑“猜测”的外界情况，从视觉皮质传输到丘脑。丘脑将预期与眼睛中传来的画面相比较。如果画面与预期相符（“当我转过头，应该能看到一把椅子”），那么就不会有太多活动回到视觉系统。丘脑只报告眼睛所见跟大脑内部模型的预测之间存在的区别。换句话说，传送回视觉皮质的是不符合预期的部分，也就是没预料到的部分，称为“误差”。
因此，任一瞬间，我们所体验到的“看”，只在较小程度上取决于进入眼睛的光，更多是取决于脑子里已经有的东西。
所以，冷血人卢克坐在漆黑的“山洞”里仍然能拥有丰富的视觉体验。关在“山洞”里，感官没有新的输入提供给大脑，让卢克的内部模型得以自由运作，他体验到了鲜明生动的影像和声音。哪怕大脑没有跟外部数据连接，它也在不断生成自己的图像。没了外部世界，演出依然会继续。
如果你要体验内部模型，用不着把自己关进“山洞”里。许多人在感官剥夺室里体会到了巨大的愉悦感，那是一种黑暗的箱子，人漂浮在箱子里的盐水当中。从外部世界起锚离开，内心世界得以自由翱翔。
当然，你也用不着去太远的地方寻找感官剥夺室。每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都拥有完整、丰富的视觉体验。你的眼睛闭着，但你享受着色彩鲜艳的梦中世界，并相信它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