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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的故事》后记

2020年6月29日  来源:祖先的故事 作者:理查德·道金斯 提供人:huangtang13......

《夏娃的故事》警告我们不要只凭一小段DNA就试图得出有普遍意义的推论。人们太容易轻易地假定单个基因的家系图可以为整个物种的历史代言,甚至连专业的生物学家都难逃这个陷阱,阿尔伯特·佩里(Albert Perry)和Y染色体亚当的故事就是一个例子。阿尔伯特·佩里是一位非洲裔美国人,曾是南卡罗来纳州的一名奴隶。他在死后名声大振,起因是2013年他曾孙的DNA被意外提交给一家商业系谱学公司,其Y染色体的家系被确认属于一支很早之间就分裂出去的支系,以前从未见过。阿尔伯特·佩里的古老家系得到了家族另一名男性成员Y染色体的确证,那是另一支族人的一位玄孙。随后在亚利桑那大学(University of Arizona)进行的遗传搜索工作也成功找到了几条位于同一个古老分支上的Y染色体。它们的那一小群携带者生活在今天的喀麦隆西南部,很可能佩里先生不幸的先祖就是从那里被掳走的。

Y染色体基因家系图上新近发现的这个古老分支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确定一个新的“Y染色体亚当”。自佩里先生的父系家系跟我们其他人的家系分离以来,家系图的各个分支已经积累了成千上万的新突变。在最初宣布这个发现的时候,支系分离的年代被确定为大约34万年前,而用于支持这个结论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突变。最近通过分析全球各地的完整Y染色体,包括这个罕见的喀麦隆类型,研究者发现这个合并点以及相应的Y染色体亚当的年代为大约24万年前。不管我们采信哪种估计,它都早于现代人类的出现时间,这就是陷阱之所在。有些遗传学家(他们本不该如此无知)提出质疑,声称这根本就不可能:怎么可能一个现代人的基因甚或一整条染色体居然早于现代人自身的起源?

自不必说,神创论阵营抓住了这个说法,急于证明他们还有着更深层的误解。请放心,这样古老的分歧不仅可能,而且在意料之中。实际上,跟其他基因比起来,它们还算不上特别古老。根据迈克尔·布卢姆(Michael Blum)和马蒂亚斯·雅各布森(Mattias Jakobsson)2011年的发现,人类基因家系图上最早的分支点往往出现于超过100万年以前。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的许多基因差异都早于现代人类的起源,而且往往要早几十万年。我们再一次遇到了基因思维和个体思维的差异。

遗传学上的差异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千万年以前,尤其当自然选择倾向于保存种群内部多样性的时候更是如此。下面这个例子就是这样。假设有A和B两种血型,赋予了机体对不同疾病的抗性。一种血型具有抗性的疾病对于另一种血型来说却是易感的。当某种血型数量众多的时候,能够攻击这种血型的疾病也就肆虐起来,因为它能传播开来。所以,如果B血型的人(姑且称为B类人)在种群中很常见,那么能够感染他们的疾病就会得以传播。于是B类人就会死亡,直到他们不再常见,而A类人会增加。反之亦然。只要我们有两种类型,稀少的类型就会因其稀少而受到青睐。这是保持多态性(polymorphism)的秘诀:为了维持多样性而青睐多样性。作为一种著名的多态性,早被人们熟知和理解的ABO血型系统很可能就是出于这种原因而被保持至今的。

某些多态性可以相当稳定,以至于哪怕新形成的物种也依然继承了这种多态性。我们的ABO血型多态性同样存在于许多猿类甚至是猴类当中。有些研究者认为,基于相同的原因,所有这些物种各自独立地“发明”了这种多态性。但是最近的研究表明,我们都是从同一位祖先那里继承了它,然后各自独立地把它保留了数百万年,留给不同的后代,原因很可能是那些疾病或者类似的疾病在此期间一直存在着。实际上,负责形成A型血和B型血的那些基因很可能在我们跟旧世界猴分离之前就已经分化了,那大概是在2 500万年前。进化上出现的这种特殊现象被称为跨物种多态性(trans-specific polymorphism),它无疑表明,人类内部的差异可能追溯到人类自己尚不存在的时期。

我们可以进一步演绎出更加惊人的结论。从某些基因的角度来看,你可能跟一些黑猩猩比跟其他人更相似。我跟一些黑猩猩的相似性要高于你我之间(或者我跟“你的”黑猩猩之间)的相似性。不管是作为个体的人,还是作为物种的人类,都不过是基因临时的载体,承载着不同来源的基因混合物。基因穿过历史的路径彼此交错,而个体是路上临时的交会点。这是在以家系图的方式重新阐释我在第一本书《自私的基因》中的核心观点。就像我在那本书中说过的:“我们完成我们的职责后就被弃于一旁,但基因却是地质时代的居民——基因是永存的。”在美国一次会议的会后晚宴上,我背诵了这样的诗句:

一个巡回的自私的基因说:

“身体,我见过许多许多。

你自以为聪明,

可我长生不朽。

你只是我用以生存的机器。”

作为身体对基因的即时回应,我拙劣地模仿了之前引用的那首《丹麦女人的竖琴之歌》:

那是怎样的身体,你先占据了她,

哺育了她,然后又抛弃了她,

去追随那盲眼钟表匠?

这本书是一部DNA的自然史。不同的路径贯穿时间,一堆看起来黯然无生气的指令把它们编织在一起,而这本书就是关于这些指令的历史。尽管听起来平凡乏味,但实际却截然相反。每一代,每一天,每一小时,这些指令都被织造成精细而多样的生命形式,使我们的朝圣由平淡趋向庄严。

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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