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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人,中不中??

2019年8月6日  来源:正和岛 作者: 提供人:liang74......

04、河南人,中不中?

行文至此,我不由产生一个疑惑。战争频仍,灾害不断的河南,为什么历来都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地方之一呢?

我想这和中原的特性有关,它就像一块海绵,不断的吸纳与挤压。一方面,中原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是洪水滔天的灾区。但在没有战争和灾害的年代里,中原气候温暖,雨量适中,沃野千里,是农耕文明时期的宝地。因此人口的聚集和流散,在河南周期性的发生着。

从个体的尺度看,灾难摧毁了家园。但站在文明的尺度来看,战争与灾难都是中原文明传播的动力源。和平时期的文明传播的速度远远不如战争期间快。每一次灾难,都像海绵收到外力挤压,中原的人与文明,像海绵里的水一样被推向四方。

五胡乱华和靖康之难,两次王朝覆灭。表面上看,游牧民族胜利了,不仅中原沦陷,甚至皇帝都成了俘虏。但是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开始学起中原的文化,他们的语言、服饰、文字、民俗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他们越来越不是原来的雄鹰,他们变成中原文明的一分子了。

这就是中原。它虽然不能阻止战争和灾害,但是它利用战争和灾害作为动力,通过一次次的聚与散传播了文明

有一种很流行的说法,叫做老家河南,中国的许多姓氏都能在河南找到起源。今日学者们不完全统计的4820 个汉族姓氏中,起源于河南的有1834 个,300个大姓中源于河南的有171 个。

最近我去了号称广府之源的广东南雄珠玑巷,那里走出了7000万全球各地的广府人,然而继续刨根问底,珠玑巷的先人大都来自河南。潮汕人也同样如此,“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的韩愈就是河南人,韩愈在潮汕所受到的尊重和敬仰,不仅是文化的认同,更有一种乡贤来了的亲切感。客家人更是中原人,中原的每次大规模战乱,几乎都造成了客家人的大迁徙,很多客家人的族谱清清楚楚的记载着,祖先来自河南某地。

30多年前,我曾在广东走访过几个叶家,第一是惠州惠阳的叶挺故居,其次又到了梅州雁上村的叶剑英故居。翻阅两家叶氏族谱时,我发现这两支都来自于河南叶县——叶公好龙的故事所在地,叶家的祖先也是因“河南叶县”而得名。

我在做厦漳泉战略的时候,也对当地的宗族谱系有过研究,当时海峡对面陈水扁、吕秀莲势头正盛,但其实他们祖上都是从闽南过去的,一查族谱都是河南老乡。

因此如果不在广东、福建这些地方好好走一走,真的无法深刻理解河南的意义

说到中国的大规模移民,有民间自发的山东人闯关东、闽粤人下南洋、山西人走西口,也有官府组织的湖广填四川、洪洞大槐树等。但像河南这样,长达千年,一次次规模宏伟、时间长远、走遍全国的移民潮,是前所未有的。移民有时是和改朝换代、衣冠南渡联系在一起,但更多的时候,是在逃荒。平原地区无遮无拦,稠密的人口遇到大难只能四散奔逃。

《1942》电影中,那些没有饿死的幸运逃荒者们,大多顺着陇海铁路,过了函谷关,在西安落脚下来。当时西安火车站往北是一大片荒地,逃难的河南人就搭棚子住了下来,号称道北区,这片治安长期不佳,拾荒、绺窃、碰瓷、抢劫稀松平常,我03年左右做西安策划的时候,当地人还对道北区域心有余悸。如今随着棚户区改造,地铁通车,“道北”和“道北人”已经成为历史,当年流落聚集的河南人逐渐繁衍生息,一直生活到现在,成为了西安人的一部分。现在的西安人寻根溯源,一半以上都和河南有关系。

河南人一路往北走,走过陕甘宁,最后到了新疆。我在新疆青海一带做策划时,发现河南人和河南生活方式,几乎延伸到了整个天山南北。2005年的8月,由于项目原因,我受邀来到新疆天山考察,当时接待我的是新疆天山本地的首富。

此人十分豪气,把直升飞机直接开到了乌鲁木齐的地窝堡机场,飞机把我们一行人员空降到了一片空地后,又匆匆转乘几辆霸道直接奔向了南山牧场。一进毡房,伊力特像炮弹箱一样放了5箱,68度,被称为“新疆茅台”,老板请了一个外号叫“天山酋长”的家伙,就是哈萨克人与河南人的混血,四方脸,鹰钩鼻,满脸横肉,走起路来像蒙古人摔跤一样,酒量四斤伊力特,号称“醉了不醉、多了不多”。当时年轻气盛,那场酒喝得真是天昏地暗,最后眼看着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于是我们两个开始划拳,划拳这个东西易学难精,其实就是找概率,抓破绽。

当一个人云淡风轻充满自信的时候,都很会藏拙,但当他手忙脚乱、特别是内心慌张的时候,常常是欲盖弥彰,破绽频频出现,因此一定要懂得怎么给压力。靠着智取,我终于走出了毡房,彼时已经晚上十点,但夕阳还挂在天边,天还没有黑尽,稀疏的亮着几颗星星,那真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次故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流传着酒的传说。七八年前我在郑州也喝过一次大酒,一位江湖背景深厚的大佬在私家会所宴请我,一进房间,我吓了一跳,怎么有个老外?这位老兄神似电影明星徐锦江,再加上一把白胡子,典型的老外长相。谁知一张嘴却是满口的河南话。

我问:你究竟是老外还是河南人?

他说是百分百河南人。

喝酒过程中。我问他:“你是不是开封人”?

他很惊讶:“你咋知道我是开封人?”

我说:“我甚至怀疑你是犹太人”。

为什么我这么说?背后其实有一段公案。我们通常只关注河南人的外流,却没有看到河南辉煌时的包容与接纳。唐宋年间,河南是世界文明的中心,西域各国甚至远及地中海的很多老外,都来到了河南。在明清前的中外交流史上,凡是外来的,特别来自西域的,我们都喜欢用胡来代称。胡姬、胡虏、胡琴、胡笳、胡萝卜、胡瓜等等。

在中原人看来,胡人不懂礼仪,喜欢乱来(比如五胡乱华),“胡来”的意思就是像胡人一样乱来,“胡说”就是像胡人一样乱说,“胡思乱想”就是像胡人一样思维混乱。此外,胡搅蛮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作非为,都没什么好词,所以我们也通常不会关心那些高鼻深目的老外具体是哪个民族,用一个胡字概括了事。而这批聚集在河南的胡人里,就包括了犹太人。

3000年前,犹太民族被罗马驱逐出耶路撒冷,在全球流浪。犹太人几千年漂泊史中,饱经苦难,经久不息,但他们坚持不被同化,可以被消灭,但坚决不会妥协,以色列复国后,绝大多数流浪的犹太人都回到了故乡,这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传奇。然而犹太人引以为自豪的独立性,在中国却遭到颠覆。因为有一支流落开封府的犹太人消失了。

消失不是消亡,他们只是消融在河南这碗胡辣汤里。在黄河滩上生活了上千年后,被称为“一赐乐业人”的犹太人,亚当夏娃的儿女们,变成了炎黄二帝的子孙。

广义上的胡人不仅包括犹太人,还有阿拉伯人、波斯人、栗特人。尽管在中东那个狭小的地方,双方是生死冤家,泾渭分明,打的你死我活,但在中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他们,饮食、血源、长相、民俗跟中原文明相对比,同远大于异。在合并同类项之下,抱团是必然的趋势。尤其在开封,异族们九九归一,终于变成了一碗胡辣汤,这碗胡辣汤就是回民

当年邓小平南巡时,我陪新华社老社长穆青在广东采访了一个月,穆青就是河南开封人。看着穆青的那个大鼻子,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穆青和当时的以色列总理伊扎克·沙米尔长得太像了,再加上穆青又是回民,我判断穆青有可能是犹太后裔。我有一天我就跟穆青聊了起来。

我说:“老头(穆青为人随和大气,社内同事亲切的称其为老头),我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回民吗?”

他幽默的说:“是啊,我是开封杞县人,杞人忧天的那个县”。

“我有个大胆的假说,你可能就有犹太人的血统”。

穆青很好奇:“此话怎讲?”

我和穆青讲了上述发现和对胡人来历的猜想。穆青听了以后没有说话,但若有所思。几年前酒席上的那个河南老兄,也从侧面验证了我的猜想。事涉敏感,我们到此打住。究竟是不是如此,有待方家考证,但文章里可以作为一个有趣的发现和大家分享。

到了近代,河南也是人口流出的大省。根据河南省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7年末,河南有 1200万人流向全国各地。

广州有320万河南人,天河区的棠下村是河南人的聚集点,在广州打出租车十有八九能碰到河南老乡,一问都是周口的。他们在棠下村喝胡辣汤,吃烩面,唱豫剧,讲河南话。

河南人在长三角也不少,有小商小贩、农民工,也有老板、IT精英,还有码头工人。在宝山、浦东凌桥、临港等地,河南人撑起了上海港口物流的半边天。

同样在北京,也有一个河南村,每天早晨四五点钟,村口就聚集了上千名找工作的打工者,等待用工方挑选。南阳唐河的保安,在北京有接近2.6万人,占北京保安总数的1/3,甚至打响了自己的品牌。

远在边陲的新疆2000多万人中,也有近400多万河南人,相当于每五个新疆人就有一个来自河南,这和当年建设兵团就地转业有关,更有民间多批次的入疆潮。

北上广、陕甘宁、天山南北、闽粤沿线……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河南人深刻的融化在了中华民族的血脉里,这也给河南人带来了一定的困扰

河南人喜欢说“中不中”,但是河南人的名声,却是“不太中”的。关于地域黑,河南人感到很冤枉,但实事求是,这种印象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把河南打开来看,我们常说的中原地区,其实就是洛、郑、开一线。真正被黑比较多的,其实是商丘、周口、驻马店和信阳。这里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农村人口相对较多,城镇化水平低下,社会问题相对突出,在官方的说法中被合称为“黄淮地区”,而在民间有个更形象却不忍直视的称呼“豫东南塌陷区”,或者“黄泛区”。

近两年来,河南高速的增长基本集中在最狭义的“中原”概念里,也就是洛-郑-开这一线。其能量还不足以辐射省内的偏远地区,更别说吊车尾的黄泛区了。然而长期以来,这一地区名声不显,以至于地域黑也没能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把河南当成一个整体来黑,没黑到点子上。

河南骗子、安徽乞丐、苏北苦力、山东强盗,这四类是现代中国人之间最流行的地域歧视链受害者。指控对不对且不说,巧合的是,引发地域歧视的这四个地方,河南的东部、安徽的北部、江苏的北部、山东西南部,不但在地理上接壤,且同属“黄泛区”。也就是国民党当年炸开黄河花园口段,造成严重洪涝灾害的豫皖苏一带。

黄泛区带来最致命的问题,不是贫困与流离,而是不稳定。孟子曾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这句话真的说到了点子上。

河洛大地的文明史就烙印在黄河摆动的轨迹上,洪水滔天和刀光剑影的笼罩下,黄泛区的人们一直不太热心自家房屋的建设,人们时刻准备着逃难,自然不会在装修和布置上花费力气。直到今天,豫东南农村的房屋和家具摆设还能看出凑合的味道,灾害让黄泛区的河南人很难有“恒财”,甚至连最基础的生存保障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放辟邪侈”再正常不过,坑蒙拐骗、舞刀弄枪,毫无顾忌,说到底,还是那句“无恒产者无恒心”的后果。

河南人的性格弱点中,灾难带来的不稳定性是一面,另一面则是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造就的小农意识。春种秋收导致的精明;自给自足导致的保守;格局受限导致的愚昧……

无论是“放辟邪侈”还是小农意识,河南的问题都是中国民族性的深刻体现与浓缩。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整个中华民族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河南人身上浓缩着中国最典型的民族性:大忠大奸,大善大恶,大悲大喜,大俗大雅。柏杨的著作《丑陋的中国人》,拆开一看,对号入座,骂的几乎都是河南人。

的确,河南就是中国的缩影。河南是中华文化的高地,中国是人类文明的祖庭;曾经显赫的河南经历了漫长的、断崖式的衰落,中国的近代史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河南的GDP总量高居全国第五,而中国的GDP总量位居世界第二,平均值却同在中等以下;近年来,河南的发展正在走上快车道,中国也在快速的崛起,就连河南人面对的地域黑,和中国人面对的地域黑都如出一辙:骨子里的愚昧,损人不利己的精明,自以为是的保守……

但无论说好说歹,不管优点缺点,河南就是中国,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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