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本篇分为二十四章。12.1-12.3、12.22章论仁：提出约束自身、遵守礼制、言语谨慎、积极行动、博爱大众、选贤使能等要求。12.4-12.5章论君子。12.6章论明察。12.7章强调取信于民的重要。12.8章主张文饰与美质要相得益彰。12.9章提出先富民，民富则君足。12.10、12.21章论及提高道德、明辨疑惑、消除邪恶的途径。12.11章提出要整顿宗法等级制度。12.13章提出没有纷争诉讼的治世理想。12.14章指出治政要勤勉忠诚。12.16章指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12.17-12.19章主张当政者要率先行正道，不贪求，行德政。12.20章区别有声闻与真通达。12.23-12.24章讲交友的办法。
12.1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1。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1克己复礼：可与“约之以礼”（见6.27章）、“约我以礼”（见9.11章）等说参看。
译文
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约束自己而遵守礼的规定就是仁。一旦能做到约束自己而遵守礼的规定，天下人就会用仁来称赞他。修行仁德全靠自己，难道是靠别人吗？”颜渊说：“请问修行仁德的具体细节。”孔子说：“不符合礼的事不要看，不符合礼的话不要听，不符合礼的话不要说，不符合于礼的事不要做。”颜渊说：“我虽然不聪敏，但也请让我按照这话去做吧。”
赏析与点评
颜渊问如何追求“仁”的境界，孔子一言以蔽之：克己复礼。克己复礼、为仁由己，儒学的基本立场是要“自力”，从自己做起，依靠自己。而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的行事指南，更是生动、具体，弟子可以遵之循之。
12.2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1。』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1家：指大夫的采邑。
译文
仲弓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出门在外要像接待贵宾一样敬慎，役使老百姓要像承当重大祭典一样小心。自己不喜欢的事务，就不要强加给别人。在诸侯国里做官不会招致怨恨，在大夫的采邑里做官也不会招致怨恨。”仲弓说：“我虽然不聪敏，但也请让我按照这话去做吧。”
赏析与点评
不必奢言事功，能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减少了他人的怨恨和自己的悔恨，已立仁政之本。需要警惕的是，切莫“己所甚欲，亦施于人”，此正是扰民生事的端由。须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12.3
司马牛问仁1。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1司马牛：孔子弟子。姓司马，名耕，字子牛。根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的记载，司马耕是个话多且急脾气的人，所以孔子对他有这样的教导。
译文
司马牛问什么是仁。孔子说：“仁人，他说话很迟钝。”司马牛又问：“言语迟钝，这就能叫作仁了吗？”孔子说：“做到很难，说出来时能不迟钝吗？”
12.4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译文
司马牛问什么是君子。孔子说：“君子不忧愁不恐惧。”司马牛又问：“不忧愁不恐惧，这就能叫作君子了吗？”孔子说：“反省自身不会因为有错而感到悔恨，那忧愁什么，惧怕什么呢？”
12.5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1
1此章反映子夏对命定论的小突破，即强调事在人为，仁德之人有可能改变命定的不利。
译文
司马牛忧愁地说：“别人都有兄弟，唯独我没有。”子夏说：“我听过这样的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慎而没有过失，待人恭敬而讲礼节，四海以内的人都会是他的兄弟。君子为什么要担忧没有兄弟呢？”
12.6
子张问明。子曰：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译文
子张问怎样才算是明察。孔子说：“像水那样慢慢渗透的谗言，有切肤之痛的诽谤，在你那里行不通，可以称得上明察了。像水那样慢慢渗透的谗言，有切肤之痛的诽谤，在你那里行不通，可以称得上有远见卓识了。”
12.7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译文
子贡问怎样去治理国政。孔子说：“备足粮食，充实军备，取信于民。”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个，在这三者中先去掉哪个？”孔子说：“去掉军备。”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还要去掉一个，在这二者中先去掉哪个？”孔子说：“去掉粮食。没有粮食顶多是饿死，但自古以来人都难免会死去。如果老百姓对政府没有信任，国家根本无法存在。”
赏析与点评
子贡请教施政之道，孔子提出了三大纲领：粮食充足、军备充足、民众对政府的信心充足。他并强调，最紧要的乃是信心。此语揭示了高深的政治智慧，对于当今的施政者不无警醒。（“信”当作“信任”解）
12.8
棘子成曰1：『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2。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3。』
1棘子成：卫国大夫。古代的大夫都可以被尊称为“夫子”，所以子贡这样称呼他。
2驷（sì）：四匹马。古时四匹马驾一辆车。
3鞟（kuò）：去毛的皮。这里用有花纹的毛色比喻文，用去毛的皮比喻质。
译文
棘子成说：“君子有美好的本质也就罢了，要文饰有什么用呢？”子贡说：“可惜啊，先生你竟这样来解说君子！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文饰如同本质一样重要，本质如同文饰一样重要。如果去掉有不同花色的毛，虎豹的皮就和犬羊的皮没有区别了。”
12.9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1？』曰：『二2，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1彻：周代的田赋制度，十分取一。
2二：指十分取二。晚周开始实行什二之税。
译文
鲁哀公问有若说：“年景不好，用度不足，怎么办？”有若答道：“为什么不用十分取一的田赋方式呢？”鲁哀公说：“用十分取二的田赋方式，我还感到不足，怎么能用十分取一的方式呢？”有若答道：“老百姓富足了，您怎么会不富足呢？老百姓不富足，您又怎么会富足呢？”
12.10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祇以异1。」』
1诚不以富，亦祇以异：《诗经?小雅?我行其野》中的句子。在这里很难解释，大概是因竹简编次颠倒而造成的文字错乱。参见16.12章。
译文
子张问什么是崇德、什么是辨惑。孔子说：“以忠诚信实为主，跟从义的指示，这就是崇德。喜爱一个人就希望他活着，厌恶一个人就希望他死去。既想要他活，又想要他死，这就是疑惑。《诗经》里说的：‘真的不是因为富足，只是因为不同。’”
12.11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1，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1齐景公：姓姜，名杵臼（chǔ jiù）。公元前五四七至前四九〇年间在位。“景”是谥号。
译文
齐景公向孔子询问国政的事。孔子答道：“君主要像君主的样，臣子要像臣子的样，父亲要像父亲的样，儿子要像儿子的样。”景公说：“好极了！的确啊，如果君主不像君主的样，臣子不像臣子的样，父亲不像父亲的样，儿子不像儿子的样，即使有粮食，我能吃得着吗？”
赏析与点评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八个字道尽了孔子“正名”的理论，也成为后世沿用两千年的伦理至道，社群和谐的精华在此，专制压迫的糟粕也在此。而孔子本论，不过是说，大家都自觉地认识本身的社会位置，行事为人恰如其分，一切也就和平有序了。
12.12
子曰：
『片言可以折狱者1，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2。
1片言：片面之辞，即打官司时原告与被告两方面中的一面之辞。
2宿诺：久未履行的诺言。
译文
孔子说：“可以根据片面之辞断案的人，大概就是仲由吧？”子路没有久未履行的诺言。
12.13
子曰：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译文
孔子说：“听讼判案，我跟别人的本事差不多。一定要让人们没有诉讼才好！”
12.14
子张问政。子曰：
『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译文
子张询问国政的事。孔子说：“在位不要疲倦懈怠，执行政令要忠诚。”
12.15
子曰：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1
1此章已见于6.27章。
译文
孔子说：“君子广泛地学习历史文献，并且用礼来约束自己，也就可以不至于离经叛道了。”
12.16
子曰：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译文
孔子说：“君子成就别人的好事，不成全别人的坏事。小人与此相反。”
赏析与点评
所以，不要以为替人两肋插刀就是义薄云天、有担当，还要看看所成者是恶是美，所助者是小人、是君子。
12.17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1
1此章反映孔子主张当政者要以身作则，正道而行。
译文
季康子向孔子询问国政的事。孔子回答道：“政字的意思就是端正。您带头端正自己的行为，谁敢不端正呢？”
12.18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
『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译文
季康子苦于盗贼太多，向孔子询问对策。孔子说：“假如您不贪求财物，即使奖励他们盗窃，他们也不会盗窃。”
12.19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1。』
1偃（yǎn）：倒下。比喻被折服，被感化。
译文
季康子向孔子询问国政的事，说：“如果杀掉坏人，来亲近好人，怎么样？”孔子回答道：“您治理国政，为什么要用杀戮？您喜欢从善，那么老百姓也就喜欢从善了。君子的道德就像风，小人的道德就像草。草受到风，一定会随风倒伏。”
赏析与点评
此段讲的是以身作则、上行下效的道理，儒家所以强调德治。只是，以德治国论放到当下的时代，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固然都“被高尚”了，施之具体事务却难免疏空无效，必得德刑并用才解决问题。
12.20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译文
子张问道：“士怎样才可以称得上通达呢？”孔子说：“你所说的达是什么意思？”子张回答道：“在诸侯国做官一定要有声望，在大夫的采邑做官一定要有声望。”孔子说：“这是闻，不是达。至于达，质量正直，追求正义，考察别人的言语，观察别人的容色，总是自觉地谦让别人。那么，在诸侯国做官定能通达，在大夫的采邑做官也能通达。至于闻，表面上装出有仁德的样子，实际行动却违背仁德，还以仁人自居，从不怀疑自己。那么，在诸侯国做官一定会有名声，在大夫的采邑做官也一定会有名声。”
12.21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1、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2，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1修：整治使消除。慝（tè）：邪恶。
2攻：批判，指责。其：指代自己。
译文
樊迟随从孔子在舞雩台下闲游，说：“冒昧请问怎样提高道德，消除邪恶，辨明迷惑。”孔子说：“问得好啊！先去做，然后有所获，不是提高道德的方法吗？批判自己的错误，不要批判别人的错误，不是消除邪恶的方法吗？由于一时的忿怒，忘掉自身的安危甚至连累自己的父母，不是迷惑吗？”
12.22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1，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2，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3，选于众，举伊尹4，不仁者远矣。』
1错：通“措”，放置。
2皋陶（ɡāo yáo）：舜时掌管刑法的官。
3汤：商族首领，伐夏桀灭夏，建立商朝。舜、汤是儒家称颂的圣王。
4伊尹：曾助汤灭夏建立商朝。汤死后，又辅佐二王。皋陶、伊尹是儒家称赞的贤臣。
译文
樊迟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爱人。”又问什么是智？孔子说：“知人。”樊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孔子说：“选拔正直之人，把他们放在邪曲之人上面，能使邪曲之人正直起来。”樊迟退出来，见到子夏，说：“刚才我见到老师，询问什么是智，老师说：‘选拔正直之人，把他们放在邪曲之人上面，能使邪曲之人正直起来。’这话说的是什么？”子夏说：“这话多么富有寓意呀！舜得了天下，在众人中选拔人才，选择了皋陶，不仁的人纷纷远离而去。汤得了天下，在众人中选拔人才，选择了伊尹，不仁的人纷纷远离而去。”
12.23
子贡问友。子曰：
『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译文
子贡问交友之道。孔子说：“忠心地劝告他，好好地劝导他，不听就作罢，不要自讨羞辱。”
赏析与点评
此段可与12.16并观，皆是谈对待朋友之道。做朋友有正道，可以成全的成全，应该劝解的劝解，忠告而不听从，那就作罢，再勉强就是自取其辱了；而若朋友欲行非礼非法之事，不加劝阻，竟至从之、助之，结果就是“共辱”了。
12.24
曾子曰：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1。』
1以友辅仁：与有仁德的人交往，同时成就自己的仁德。参见15.10章。
译文
曾子说：“君子用文章学问来聚会朋友，用朋友来辅助自己修养仁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