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本篇共三十八章。前四章主要阐述“仁者无敌”的思想,谴责春秋时期的不义之战,批判穷兵黩武的不仁行为。第七、八章主要是议论时弊,抨击当时流行的复仇之风,抨击诸侯设关卡扰民等不良的社会现象。第十二至十六章以及第二十七、二十八章主要论及为政之道,呼吁统治者实行仁政,并明确提出“民贵君轻”的民本思想。第二十五章主要论及个人道德人格的完善层次,以道德程度的高低将人分为六类。第二十九至三十五章主要论及君子修身之道,指出君子应以大道为立身之本,严于律己,减少欲望,确保修养目的的纯正性。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问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译文
孟子说:“梁惠王实在是不仁德啊!仁人把施与他所爱人的仁德推及到他所不爱的人身上;不仁者把加给他所不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他所爱人的身上。”
公孙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惠王因为土地的缘故,不惜牺牲百姓的血肉之躯去作战,被打得大败后,还准备再战,唯恐不能战胜敌人,因此又驱使他所喜爱的子弟去作战送死,这就是把加给不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所爱人的身上。”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译文
孟子说:“春秋时代没有正义的战争。那一方比这一方好点,那是有的。‘征’的意思是上级讨伐下级,同等级别的国家是不互相征讨的。”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1,取二三策而已矣2。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3?』
1
《武成》:《尚书》篇名,叙述了周武王伐纣之事。
2策:编成的竹简。
3杵:舂杵,舂米用的棒槌。一说形状像杵的兵器。
译文
孟子说:“完全相信《尚书》,还不如没有《尚书》。我对于《武成》这一篇,只取其中的两三页罢了。仁人天下无敌,凭借周武王这样最仁的人去讨伐商纣这样最不仁的人,怎么会让鲜血流淌得足以把杵都漂起来呢?”
赏析与点评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读书时应学会分析、辨别,不可迷信。敢疑、善疑,才可能获得更多更准确的知识。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zhèn)。」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1。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1厥角:兽首。这里是以额触地。
译文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布阵,我善于作战。’这是大罪过。国君喜好仁,就会天下无敌。商汤向南方征讨,北方的民族就会埋怨;向东方去征讨,西方的民族就会埋怨,说:‘为什么不先来我们这里?’周武王讨伐殷商的时候,战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对殷商的百姓说:‘不要害怕!我是来让你们得到安宁的,不是和你们为敌的。’殷商的百姓都用额角触地叩头,发出的声响如同山陵崩塌。‘征’的意思是‘正’,如果各个国家都端正自身,哪里用得着作战呢?”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译文
孟子说:“木匠和车匠能够把圆规、曲尺的使用方法传授给别人,却不能使人一定技艺高超。”
孟子曰:『舜之饭糗(qiǔ)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zhěn)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译文
孟子说:“当舜啃干粮吃野菜的时候,好像一生就将这样度过;等他做了天子后,穿着有纹饰的华贵衣服,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服侍着,又好像原本就拥有了这一切。”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jiàn)耳1。』
1一间:指相距很近。间,隔。
译文
孟子说:“我从今以后才知道杀死别人亲人的严重性:杀死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死他的父亲;杀死别人的哥哥,别人也会杀死他的哥哥。那么,虽然父亲和哥哥不是自己杀死的,但也相差无几了。”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译文
孟子说:“古时候设立关卡,是打算用来抵御强暴的;如今设立关卡,却是打算施行强暴的。”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译文
孟子说:“本人不践行大道,大道在妻子、儿女身上都行不通,更不要说对别人了;使唤别人不遵道而行,那么连妻子、儿女都使唤不了,更不要说使唤别人了。”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1,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1周:充足。杀:窘困。一说,此处仍用本义,指饿死。
译文
孟子说:“财富充足的人,荒年不能让他窘困;德行深厚的人,乱世也不能让他迷惑。”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译文
孟子说:“喜好名声的人能够让出拥有千辆兵车国家的君位;如果不是这种人,让出一筐饭、一碗汤,他都会流露出不悦的神情。”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译文
孟子说:“不信任仁德贤能之人,那么国家就会空虚;不讲礼义,那么上下级的关系就会混乱;不施行行政管理,那么国家的财物资源就会贫乏。”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不施行仁德却能得到一个国家的,有这样的事;不施行仁德,却能得到天下,这样的事不曾有过。”
赏析与点评
民贵君轻是孟子提出的一个重要思想。他告诉当权者,民众最宝贵,民众的利益至高无上。一切政治权力与政治制度,从根本上说,都是来之民众,治于民众、为了民众。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1,粢盛(zī chénɡ)既絜2,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1牺牲:供祭祀用的纯色牲畜。
2粢盛:盛在祭器中的黍稷等。絜:通“洁”。
译文
孟子说:“老百姓最重要,土神、谷神次之,君主为轻。因此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就可以做天子;得到天子的赏识就可以做诸侯;得到诸侯的赏识就可以做大夫。如果诸侯危害国家,那么就改立诸侯。用作祭祀的牲畜已经肥壮,用作祭祀的礼品已经洁净,祭祀也按时进行,然而依旧发生旱灾水灾,那么就要改立土神、谷神。”
赏析与点评
在孟子的“民本”思想中,政治的主体已由国君转到了民众,这在战国时期可谓独树一帜。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译文
孟子说:“圣人是百代后人的老师,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听到伯夷的节操的,贪婪的人也会变得清廉,懦弱的人也会有自立的志向;听到柳下惠的节操的,鄙陋浅薄的人也会变得敦厚,气量狭小的人也会变得大度。他们在百代以前奋发,百代以后,听到他们事迹的人,没有不为之振作的。不是圣人能像这样有感召力吗?更何况曾经亲自接受过圣人熏陶的人呢?”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译文
孟子说:“‘仁’的意思就是‘人’。‘仁’和‘人’的意思合起来说,就是‘道’。”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1,去他国之道也。』
1接淅:接取已淘的米。淅,淘米。
译文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的时候说,‘我们慢慢地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离开齐国的时候,把淘完的米捞出来,来不及把它做熟就出发了——这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译文
孟子说:“孔子被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是因为和两个国家的君臣都没有交往的缘故。”
貉(mò)稽曰:『稽大不理于口1。』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2。」孔子也。「肆不殄(tiǎn)厥愠,亦不殒厥问3。」文王也。』
1理:和顺。
2“忧心”两句:见《诗经·邶风·柏舟》。悄悄,忧愁的样子。愠,恼怒。
3“不殄”句:见《诗经·大雅·绵》。肆,故,既然。殄(tiǎn),灭尽。厥,代词,其。问(wèn),通“闻”,声誉。
译文
貉稽说:“我的口碑很差。”
孟子说:“没有关系。士人厌恶这种多嘴多舌。《诗经》说过:‘愁思重重压在心,小人视我眼中钉。’孔子是这样的人。‘不能消灭别人的怨恨,也不要失去自己的声誉。’文王是这样的人。”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译文
孟子说:“贤明的人先让自己对事物清楚明白,再去让别人明白;如今的人是自己对事物模模糊糊,就去让别人明白。”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1,为间不用2,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1间介然:意志专一的样子。
2为间:隔段儿时间。
译文
孟子对高子说:“山坡上的小路很窄,专心致志地去走,然后便变成了路;如果隔了段时间不去走,就又会被茅草塞住。现在茅草堵塞你的心了。”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1。』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duī)蠡2。』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1尚:通“上”,超过。
2追蠡:钟纽要断的样子。追,钟纽。蠡,欲断的样子。
译文
高子说:“大禹的音乐要胜过文王的音乐。”
孟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高子回答说:“因为大禹传下来的乐钟,钟纽都快断了。”
孟子说:“这怎么足以说明问题呢?城门下面的车辙,难道只是几匹马的力量造成的吗?是因为天长日久车马经过造成的。大禹的钟纽快断了,也是因为时间久远的关系。”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1,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yú)2,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1发:打开。文中指打开粮仓赈济百姓。棠:地名,在今山东即墨。
2嵎(yú):山势曲折险峻的地方。
译文
齐国发生饥荒。陈臻说:“国中的百姓都以为您会再次劝说齐王打开棠邑的粮仓来赈济灾民,恐怕不能再这样做了吧。”
孟子说:“再这样做就成了冯妇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擅长和老虎搏斗,后来成了一个善人。有一次他到野外去,有很多人在追赶一只老虎。老虎背依山险,没有人敢迫近它。他们望见冯妇来了,就赶紧快步上前迎接他。冯妇捋袖伸臂跳下车来。大家见了都很高兴,可是那些士人却在讥笑他。”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xiù)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译文
孟子说:“口对于美味,眼对于美色,耳对于好听的声音,鼻对于芬芳的气味,手足四肢对于安逸,这些爱好都是天性,但能否得到,要由命来决定,君子不把它们看成是天性所致。仁对于父子,义对于君臣,礼对于宾主,智慧对于贤人,圣人对于天道,能否实现有命的作用,但也有天性的作用,君子不把它们看作是命运的范畴。”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译文
浩生不害问道:“乐正子是什么样的人?”
孟子说:“好人,是个实在人。”
“什么算是好?什么算是实在?”
孟子回答说:“值得人喜欢便是好;好处确实存在于他自身,便是实在;使那些好处充满他全身便是美;不但充满而且能够光彩夺目地表现出来,便是大;大而又能化育万物便是圣;圣达到不可测度的境界,便是神。乐正子是处在‘好’与‘实在’两者之间,但还没达到‘美’、‘大’、‘圣’、‘神’四者的要求。”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lì),又从而招之1。』
1招:羁绊。
译文
孟子说:“避开墨子学派的,一定会归入杨朱学派;避开杨朱学派的,一定会归入儒家学派。回归了,就接受他罢了。如今和杨朱、墨翟学派辩论的人,就像追赶走丢了的猪,已经回到猪圈了,还要跟着把它的脚拴好。”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译文
孟子说:“有征收布帛的税,有征收粮食的税,有征发人力的税。君子只采用其中的一种,对于另外两种,暂不使用。如果同时征收两种税,百姓就会有饿死的;如果同时征收三种税,那么父子就会离散。”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译文
孟子说:“诸侯的宝物有三种:土地、百姓和政治。把珍珠、美玉当作宝物的,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身上。”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译文
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要死了。”
盆成括被杀,学生问道:“您怎么知道他会被杀?”
孟子回答说:“盆成括这个人有点小才智,但还不知道君子的大道理,这就足以招致杀身之祸了。”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sōu)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译文
孟子到滕国去,住在上宫。有一双没编好的草鞋放在窗台上不见了,旅馆里的人来找,但没找到。有人问孟子说:“这么说是您的随从把草鞋藏起来了吧?”
孟子回答说:“你以为他们是为偷草鞋来的吗?”
那人回答说:“大概不是。但是,您开设科目,招收学生,走了的不追问,来到的不拒绝,只要怀着求学的心来,就接受他,难免道德水平不一。”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1,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tiǎn)之也2;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
1无受尔汝之实:指不愿受别人的轻贱,就要先有不受轻贱的言语行为。“尔”、“汝”是古代汉语中表示轻蔑感情色彩的人称代词。
2餂(tiǎn):取。
译文
孟子说:“人人都有不忍心做的事,把这种心推及到他所忍心做的事上,就是仁。人人都有不愿做的事,推及到他想做的事上,就是义。人如果能够把不想害人的心扩展开,那么仁就会用之不竭了;人如果能够把不挖洞、跳墙的心扩展开,那么,义就会用之不竭了;人如果能够把不受人轻蔑的心理扩展开,就能无论到哪里,行为都符合义。士人,不可以和他交谈,却去交谈,这是用言语试探对方来取利;可以和他交谈却不谈,这是用沉默试探对方来取利,这些都是挖洞、跳墙之类的行径。”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1。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1不下带:古代注视人,目光不可低于对方的腰带。文中比喻注意眼前常见之事。带,腰带。
译文
孟子说:“言语浅显但意义深远的,是‘善言’;所操持的简约,但成效广大的,是‘善道’。君子的言谈,讲的都是眼前的事,然而道却蕴含其中;君子的操守,从修养自身开始,进而使天下太平。人们的毛病在于舍弃自己的田地,而去耕耘别人的田地——要求他人的太多,而对自己的要求却很少。”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尧、舜的仁德是天性;商汤和周武王的仁德是经过修身而回复到天性。举止仪容无不合于礼,这是德行深厚到了极点。哭死者而悲哀,不是为了给活人看的;依据道德而行,不去违礼,不是为了谋求官职。言语一定要真实,不是为了让人知道行为端正。君子按法度做事,去等待命运的安排罢了。”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1,榱(cuī)题数尺2,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3,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pán)乐饮酒4,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1堂高:一般指堂阶。
2榱(cuī)题:亦作“榱提”,本义指屋檐下的椽子头,文中借指屋檐。
3食前方丈:极言饮食的丰盛。美酒佳肴摆满眼前一丈见方的所在。
4般乐:大作乐,尽情作乐。般,大。
译文
孟子说:“游说诸侯,就得藐视他,不要在意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殿基几丈高,屋檐几尺宽,我得志的话,不会这样做。满桌的美味佳肴,侍奉的姬妾有几百人,我得志的话,不会这样做。尽情饮酒作乐,驰骋射猎,随从的车辆上千辆,我得志的话,不会这样做。他所做的,都是我所不做的;我所做的,都是符合古代制度的,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呢?”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译文
孟子说:“修养心性没有比减少欲望更好的办法。他的为人如果欲望少,即使善性有所缺失,也不会失去很多;他的为人如果欲望很多,那么即使善性有所保存,保留的也不会很多。”
赏析与点评
“养心莫善于寡欲”,这是孟子谈论修身养性的经典名言。孟子虽非老子的学生,但与老子提倡“少私寡欲”却有所呼应。节制非分之欲,有助于保持善良本心,才能集中心思做好该做的事情。“贪如火,不遏则自焚;欲如水,不遏则自溺。”
曾晳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
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译文
曾晳喜欢吃羊枣,曾子因此便不忍心吃羊枣。公孙丑问道:“炒肉和羊枣比,哪个更好吃?”
孟子说:“炒肉好吃呀!”
公孙丑说:“既然这样,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炒肉而不吃羊枣?”
孟子回答说:“炒肉是人们的共同爱好,吃羊枣却是曾晳的独特喜好。就像避讳,只避名,不避姓,因为姓是大家所共有的,名却是一个人所独有的。”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1,必也狂狷(juàn)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嘐(xiāo)嘐(xiāo)然2,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3,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4!乡原,德之贼也。」』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jǔ)踽凉凉5?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絜,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yǒu),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6。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1中道:无过无不及,中庸之道。
2嘐嘐:志大言大,言行不一。
3夷:疑为语首助词,无义。
4乡原:外有谨愿之名,实与流俗合污的伪善者。原,也作“愿”。
5踽踽(jǔ):孤独的样子。凉凉:冷冷清清的样子。
6反经:回归正道。反,同“返”。经,常道,正道。
译文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时说:‘何不回去啊!我乡里的晚辈们志大、狂放,积极进取,不忘当初的志向。’孔子在陈国,为什么思念鲁国那些狂放之人呢?”
孟子回答说:“孔子说过,‘找不到不偏不倚、合于道义的人相结交,那就只能找狂放者和狷介者了。狂放的人勇于进取,狷介的人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与合于道义的人交友吗?不能一定得到,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请问怎样才可以算是狂放的人呢?”
孟子回答说:“像琴张、曾皙、牧皮这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人了。”
“为什么说他们是狂放的人呢?”
孟子回答说:“他们志向远大,口气也大,总是说,‘古时的人,古时的人。’可是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不能与所说的话相符。狂放的人如果又得不到的话,就想得到不屑去做有辱自身之事的人来交友,这种人就是狷介之人,这又次了一等。孔子说:‘路过我的家门却不进到屋里,我不对此感到遗憾的,恐怕只有乡里的好好先生吧。乡里的好好先生,是德行的损害者。’”
“怎样的人才算是乡里的好好先生呢?”
孟子回答说:“这种人批评狂放之士说,‘为什么要志存高远,口吐狂言呢?言语不顾及行为,行为不顾及言语,就只说古时的人,古时的人’。又批评狷介之士说,‘处事为什么要特立独行呢?生在这个世上,就要迎合这个世道,让别人都说个好就是了’。曲意逢迎,谄媚世人的就是好好先生。”
“全乡的人都称他是老好人,到哪里都被视为老好人,孔子却认为他是德行的损害者,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说:“这种人,想指责他却列举不出缺点,想责骂他却找不到由头,他只是同流合污,平时似乎忠诚老实,处事似乎方正、廉洁,大家都喜欢他,自己以为做得正确,却与尧、舜之道格格不入,所以说是‘德行的损害者’。孔子说:厌恶那种外表相似实质不同的东西:厌恶狗尾草,怕它会混淆禾苗;厌恶歪才,怕它会混淆仁义;厌恶夸夸其谈,怕它会混淆诚信;厌恶郑国的音乐,怕它会混淆雅乐;厌恶紫色,怕它会混淆朱红色;厌恶乡里的老好人,怕他会混淆德行。君子只是让一切都回归正道罢了。路子对了,百姓就会奋发振作,百姓奋发振作了,也就没有了邪恶。”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馀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馀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译文
孟子说:“从尧、舜到商汤,有五百多年,像禹、皋陶,是亲眼目睹而知道尧、舜之道的;至于商汤,则是听到传闻而知道的。从商汤到周文王,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是亲眼目睹而知道的;至于文王,则是听到传闻而知道的。从周文王到孔子,又有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便是亲眼目睹而知道的;至于孔子,则是听到传闻而知道的。从孔子以来到现在,有百余年,距离圣人生活的时代不是很远,距离圣人的家乡如此接近,却没有继承圣人之道的,那也就不会有继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