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本篇共四十六章。内容涉及自身修养、仁政的实行、民本思想、君子之道等多个方面。其中,前三章主要论及自身修养与“立命”的关系,提出“尽心”、“知性”、“知天”的思想,充分肯定自身修养的重要性。认为仁、义、礼、智是人自身所固有的,“求则得之”。第四至第七章进一步论述加强自身修养的重要性,以及羞耻感在道德修养中所起的作用。第八至第十一章主要论及士人的品格,指出士人应以行道为己任,应超出常人,不为富贵、地位所诱惑。第十二至十四章主要论及统治者应如何实行仁政。其间,力主王道,肯定圣人的教化作用,以及“善教”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第十五至第二十一章主要论及实行仁义的现实可能性及方法,指出“仁”、“义”是与生俱来的良知、良能,人们只要不断提高修养,就能拥有它。第二十二至二十五章主要论及圣人之道,叙述它所涵盖的内容,指出圣人与常人的不同以及追求圣人之道的方式。第二十六至第三十六章进一步论及修身问题。第四十至四十六章论及君子之道、处事之道等。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yǎo)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译文
孟子说:“充分发挥人的善良的本心,就是知晓了人的本性。知晓人的本性,就知晓天命了。保持人的本心,养护人的本性,这是侍奉上天的办法。无论寿命长短,都不三心二意,修养自身,等待天命,这就是用以安身立命的方法。”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1,非正命也。』
1桎梏(zhì ɡù):古代束缚犯人的刑具。这里比喻因犯法而被处死。
译文
孟子说:“没有什么不是命运决定的,但顺应规律去行事,就会得到正常的命运;因此,知晓天命的人不站在有倒塌危险的墙壁下。尽力行道而死的人,所受的是正常的命运;犯法而被处死的人,不是正常的命运。”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译文
孟子说:“有些东西寻求就能得到,不寻求就会失去,这是有益于收获的寻求,因为所寻求的存在于我自身。寻求有一定的方法,能否得到却取决于命运,这是无益于收获的寻求,因为所寻求的存在于我自身以外。”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译文
孟子说:“一切我都具备了。反省自身发现自己是诚实的,这是最大的快乐。勉励自己依从推己及人的恕道行事,这是最近的求仁之路了。”
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译文
孟子说:“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习以为常却不知其所以然。终生都顺着这条道走,却不知道这是条什么道,这种人是普通人。”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译文
孟子说:“人不可以没有羞耻,不知羞耻的羞耻,是真正的羞耻啊。”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译文
孟子说:“羞耻对于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行巧诈之事的人没有地方用得着羞耻。不把赶不上人看作羞耻,怎么能赶上别人呢?”
赏析与点评
《中庸》讲:“知耻近乎勇。”及早知耻,化羞耻为力量,勇于改过,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译文
孟子说:“古代的贤明君主喜欢良善而忘了自身的权势;古代的贤明士人何尝不是如此?喜欢行道而忘了别人的权势,因此王公贵族不对他恭敬尽礼,就不能够多次见到他。会面的次数尚且不很多,何况要把他当臣下呢?”
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1;人不知,亦嚣嚣。』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2;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1嚣嚣:自得无欲的样子。
2得己:自得。
译文
孟子对宋勾践说:“你喜欢游说君主吗?我和你说说游说的事。别人了解你的用意,你要自得其乐;别人不了解你的用意,你也要自得其乐。”
宋勾践问道:“怎么做才能够自得其乐呢?”
孟子回答说:“尊崇德,喜欢义,就能够自得其乐了。因此,士人困窘时,不会失去义;得意时,不会背离道。困窘时不失去义,得意时不背离道,因此百姓不会对他感到失望。古时的人,得志时施恩泽于百姓;不得志时,修养自身显现于世间。困窘时便独善其身;得志时便兼善天下。”
赏析与点评
这里表现出一种儒家的理性主义精神:得志时造福于天下百姓,不得志时也要洁身自好,“穷不失义”,仍要“修身见于世”。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译文
孟子说:“等待周文王那样的贤王出来才奋发的,是普通的百姓。至于那些杰出的人才,即使没有周文王,也能够奋发。”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kǎn)然,则过人远矣。』
译文
孟子说:“拿春秋时晋国韩、魏两大家臣的财富来增强他,如果他不因此而自满,那么这种人就大大超出常人。”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译文
孟子说:“本着让百姓安逸的原则去役使百姓,百姓虽然劳苦,但不会怨恨;本着让百姓生存的原则去杀人,被杀的人虽死,但不会怨恨杀他的人。”
孟子曰:『霸者之民虞如也1,王者之民皞(hào)皞如也2。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3,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4,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1虞:即“欢娱”。
2皞皞(hào):广大自得的样子。
3庸:酬功。
4君子:依朱熹《四书集注》,此处的君子指圣人而言。
译文
孟子说:“霸主的功业显著,百姓很快乐,圣王的功德浩荡,百姓怡然自得。他们即使被杀,也不会怨恨谁;得到恩惠,也不会酬谢谁,百姓一天天向善,却不知是谁使他们这样的。圣人所经过的地方,百姓会受到感化;圣人停留之处,会产生神奇的效果,在上与天,在下与地共同运转,难道只是小小的补益吗?”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译文
孟子说:“仁德的言语赶不上仁德的音乐深入人心,良好的政治赶不上良好的教化深入民心。良好的政治,百姓畏惧它;良好的教化,百姓热爱它。良好的政治可以得到百姓的财富,良好的教化可以得到百姓的心。”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1;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2。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1良能:所最擅长的。
2良知:所最知道的。
译文
孟子说:“人不用学习就能做到的,那是良能;不用思考就能知道的,那是良知。两三岁的小孩没有不知道爱他父母的,等到他长大以后,没有不知道尊敬兄长的。亲爱父母就是仁;尊敬兄长就是义;没有别的原因,这是由于仁义可以通行天下。”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译文
孟子说:“舜居住在深山的时候,和树木、石头共处,和鹿、猪打交道,他和深山里的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很少;等到他听到一句善良的言语,见到一次善良的行为,便受到触动,像打开缺口的江河,气势充沛,没有谁能阻挡得了。”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要希望得到自己不想得到的东西,这样就可以了。”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chèn)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1,其虑患也深,故达。』
1危:不安。
译文
孟子说:“人之所以能够拥有德行、智能、技艺、知识,常常是由于灾患的缘故。只有那些孤立无援的大臣、地位卑贱的庶子,他们操心劳神总是不得安宁,忧虑灾患更深,所以通达事理。”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译文
孟子说:“有事奉君主的人,把侍奉某个君主当作快乐;有安定国家的臣子,把安定国家当作快乐;有天民,就是那些先使大道通行于天下,然后再去实行的人;有大人,就是那些使自身端正,外物便随之端正的人。”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1,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zuò)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1故:变故,如灾难、祸患、死亡、疾病等。
译文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乐事,但以德服天下并不在其中。父母都健在,兄弟没有灾祸,这是第一件乐事;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这是第二件乐事;得到天下的优秀人才而去教育他们,这是第三件乐事。君子有这三件乐事,而以德服天下并不在其中。”
赏析与点评
儒家言乐,与权力、财富等外在事物无关,乃德性、精神及五伦之乐,乐在“事君、奉亲、教子、交友”等日常行为之中,更乐在心灵生活的充实与精神境界的崇高。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suì)然1,见于面,盎于背2,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1睟(suì)然:润泽的样子。
2盎:显现。
译文
孟子说:“拥有广大的土地,众多的人民,是君子所希望得到的,但他们的乐趣并不在此;居于天下的中央,安抚天下的百姓,君子以此为乐,但他们的本性不在于此。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主张通行于天下,也并不因此而增加;即使困窘隐居,也不会因此而减损,因为他的本分已确定。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已根植于内心,生发出来的神色是温润和顺的,流露在脸上,充盈在肩背,推及到肢体,肢体的动作,不必言说,就能使人明了。”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1。」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1西伯:即周文王。
译文
孟子说:“伯夷躲避商纣王,居住在北海边上,听说周文王兴起,说:‘何不归附西伯呢?我听说他善于奉养老人。’太公躲避商纣王,住在东海边上,听说周文王兴起,说:‘何不归附西伯呢?我听说他善于奉养老人。’天下有善于奉养老人的,仁人便把他作为自己的归宿。五亩的住宅,在墙下种上桑树,妇女靠它养蚕,老年人就能穿上丝绵做成的衣服了。五只母鸡,两头母猪,不错过繁殖期,老年人就能吃上肉了。百亩农田,男人去耕种,八口人的家庭就能吃饱了。所说的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就是指他制定了土地制度,教育百姓种植桑田,畜养牲畜,引导百姓的妻子儿女奉养老人。五十岁的人,没有丝绵穿就不觉得暖和;七十岁的人,没有肉吃就不觉得饱。穿不暖,吃不饱,就叫受冻挨饿。周文王的百姓没有受冻挨饿的老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译文
孟子说:“治理好田地,减轻税收,就可以使百姓富裕。按照时令安排饮食,按照礼的规定去消费,财物就会用之不竭。百姓没有水和火便无法生存,黄昏夜晚敲开别人家的门要水、火,没有不给的,因为水、火极其充足。圣人治理天下,应使粮食如同水、火那样多。粮食如果像水、火那样充足,百姓哪里会不讲仁爱呢?”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1;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2。』
1科:坎,坑。
2成章:古称乐曲终结为一章。此指事物达到一定阶段或程度。
译文
孟子说:“孔子登上东山,就觉得鲁国变小了;登上了泰山,就觉得天下变小了。因此见过大海的人,难以对别的水感兴趣;在圣人门下游学的人,难以对别的言论感兴趣。观赏水有方法,一定要观赏它的波澜。太阳月亮都有光辉,极小的缝隙都能照得到。流水这种东西,不把小的坑洼灌满,就不会继续向前流动。君子有志于追求大道,不达到一定的程度不能通达。”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译文
孟子说:“鸡一叫就起来,孜孜不倦地做善事的,是舜一类的人;鸡一叫就起来,努力追求利益的,是跖一类的人。想要知道舜和跖的分别,没有别的,只是求利和求善的不同罢了。”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译文
孟子说:“杨朱主张一切为自己,如果拔下一根汗毛能够有利于天下,他都不肯做。墨子主张兼爱,就是磨光头顶,走破脚跟,只要对天下人有利,他就去做。子莫主张中道而行。主张中道便差不多了。但是坚持中道缺乏变通,就是执着于一点。厌恶执着于一点的人,是因为它损害大道,抓住一点就不管其他了。”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译文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任何食物都好吃,干渴的人觉得任何饮料都甘美,他不知道饮料、食物的正常味道,是因为受了饥渴的损害。难道只有嘴巴肚皮受到饥渴的损害吗?人心也都有这类伤害。假如一个人能够不把饥渴类的损害变成对心的损害,那自然不会把赶不上别人当作忧虑了。”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译文
孟子说:“柳下惠不因为做高官而改变他的操守。”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译文
孟子说:“做事情好比挖井,挖得很深还见不到泉水,仍是一口废井。”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译文
孟子说:“尧、舜施行仁义,是本性使然;汤、武施行仁义,是身体力行;五霸施行仁义,是假借名义。然而,长时间假借不还,怎么能知道他不是真的拥有了仁义呢?”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xiá)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译文
公孙丑说:“伊尹说:‘我不亲近违背礼义道德的人,因而把太甲放逐到桐邑,百姓十分高兴。太甲变贤明了,又让他返回来做君主,百姓十分高兴。’贤人做臣子,如果他的君主不贤德,本来就可以放逐的吗?”
孟子说:“如果有伊尹那样的心志便可;没有伊尹那样的心志,就是篡位了。”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译文
公孙丑说:“《诗经》说:‘不白吃饭啊。’君子不耕种却可得食,这是为什么?”
孟子说:“君子居住在一个国家,国君任用他,这个国家便会安宁、富足、尊贵、荣耀;少年子弟追随他,便会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忠实守信。‘不白吃饭啊’,还有比这更大的贡献吗?”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
孟子曰:『尚志。』
曰:『何谓尚志?』
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译文
王子垫问道:“士该做什么?”
孟子说:“士要使自己的志向高尚。”
王子垫问:“使志向高尚是什么意思?”
孟子说:“行仁义就是了。杀死一个无罪的人就是不仁;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强行拿来就是不义。居所在哪里?仁就是;道路在哪里?义就是。居住于仁,行走由义,大人所做的事就齐备了。”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1。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1亡:无。
译文
孟子说:“陈仲子,假如不合道义地把齐国交给他,他是不会接受的,别人都相信他这点。但这只是舍弃一筐饭、一碗汤的义。人的罪过没有比不讲父兄君臣尊卑关系更大的了。因为他在小事上的节义,而去相信他在大事上的节义,怎么行呢?”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1,则如之何?』
孟子曰:『执之而已矣。』
『然则舜不禁与?』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然则舜如之何?』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xǐ)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2,乐而忘天下。』
1瞽瞍:此指舜的父亲。
2?:同“欣”。
译文
桃应问道:“舜做天子,皋陶当法官,如果瞽瞍杀了人,该怎么办?”
孟子说:“把他抓起来就是了。”
“那么舜不去制止吗?”
孟子回答说:“舜怎么能去制止呢?皋陶抓人是有依据的。”
“那么舜该怎么办?”
孟子回答说:“舜把抛弃天子的位置看得如同丢弃破鞋。他会偷偷地背上父亲逃跑,沿着海边住下来,一生都高高兴兴的,快乐得忘掉了天下。”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1?鲁君之宋,呼于垤(dié)泽之门2。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1广居:指“仁”。
2垤泽之门:宋国都城东南门。
译文
孟子从范邑到齐国都城,远远地看见齐王的儿子,长叹一声说:“居处环境改变气质,所得奉养改变体质,居处环境真是太重要了。他不同样都是人的儿子吗,为什么显得那么特别?”
孟子说:“王子的住所、车马和衣服大多和别人相同,而王子却那样与众不同,就是因为他所居住的环境使他这样的。何况居住在‘仁’这个天下最宽广住所中的人呢?鲁国的国君到宋国去,在宋国的东南城门下喊话。守城人说:‘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国君,为什么他的声音和我们国君这样相似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是由于居处环境相似罢了。”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1。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1币:古代以束帛为祭祀或馈赠的礼物,叫作“币”。后来称其他聘享的礼物,如车、马、玉等也叫“币”。将:送。
译文
孟子说:“只给吃的而不爱护,等于在养猪;爱护却不敬重,等于在畜养牲畜。恭敬之心,应该是在送出礼物之前就有的。只有表面的恭敬,而并非实心实意,君子便不可以被虚假的礼节所束缚。”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1。』
1践形:体现上天赋予人的品质。
译文
孟子说:“人的身体容貌是与生俱来的;只有圣人才能够通过修养而无愧于这一天赋。”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朞(jī)之丧1,犹愈于已乎?』
孟子曰:『是犹或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2。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1朞:丧服制度,期服的简称,同“期”。
2“王子有其母”两句:按照古代丧礼规定,王子母亲死后,因父亲尚在,不能为母服三年丧,甚至无服。母亲下葬前,只穿麻衣,下葬后脱掉。
译文
齐宣王想要缩短服丧时间。公孙丑说:“父母去世的话,服一年丧,不是比不服丧好吗?”
孟子说:“这就像有人扭他哥哥的胳膊,你对他说姑且慢慢地拧,这不是个办法,只是教导他孝敬父母兄长罢了。”
有个死了生母的王子,他的师傅替他请求守几个月的丧。公孙丑说:“像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孟子说:“这个王子是想服完三年丧却无法做到。即使多服一天也比不服好,是对那些没人禁止他,而自己不愿服丧的人说的。”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yì)者1。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1私淑艾:私下拾取。文中指私下里学习。淑,通“叔”,拾取,获益。艾,通“刈”,收获。
译文
孟子说:“君子实施教化的方式有五种:有像及时雨一样滋润万物的,有帮助成就德行的,有培养才能的,有解答疑问的,有凭借学养而使人私下受到教诲的。这五种就是君子所用来施行教化的方法。”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1。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1彀(ɡòu)率:弓弩张开的程度。
译文
公孙丑说:“道的确是很高、很美,就像登天一样,似乎是不可企及的;为何不让道变成能够有希望达到的东西,从而让人们每天都努力追求呢?”
孟子说:“高明的木匠不会为手艺拙劣的木工改变或废弃规矩,羿不会为技艺拙劣的射手而改变他拉弓的标准。君子教导别人正如射手拉满弓,但却不把箭射出去,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站在正确的道路上,有才能的人就会追随他。”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译文
孟子说:“天下政治清明,就终身行道;天下统治黑暗,就为道献身;还没听说过牺牲道来迎合人的。”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
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译文
公都子说:“滕更(滕国君主的弟弟)在您的门下时,似乎应属于您以礼相待的人,可您却不解答他的问题,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依仗自己地位高贵来发问,依仗自己贤能来发问,依仗自己年纪大来发问,依仗自己有功劳来发问,依仗自己有老交情来发问,都属于我不回答的范畴。滕更占了其中的两条。”
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译文
孟子说:“对于不该停止的事却停止了,那么就没什么不可以停止的了。对于本应厚待的人而薄待,那么没有谁不可薄待了。前进得太猛的人,后退得也就快。”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译文
孟子说:“君子对于万物,爱护它,但不必以仁德之心对它;对于百姓,施仁给他而不必亲爱他。君子热爱亲人,进而施仁德于百姓;施仁德于百姓,进而爱惜万物。”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sī)、小功之察1;放饭流歠(chuò),而问无齿决2,是之谓不知务。』
1缌:麻布之细疏者。文中指缌麻,是丧服五服中最轻的一种,也称“缌衰”,服期为三个月。小功:古代丧服名。五服之一,用较粗的熟布制成,服期为五个月。
2齿决:用牙齿啃断东西。
译文
孟子说:“智者没有什么不想知道的,但急于知道当前该做的紧要事情;仁者没有什么不爱惜的,但急于先爱亲人和贤人。尧、舜的智慧不能遍知所有的事物,是因为他急于去做眼前的大事;尧、舜的仁德不能遍爱所有的人,是因为他急于去爱亲人和贤人。不能够施行三年的丧礼,却仔细地讲求缌麻三月、小功五月的丧礼;在尊长面前进餐,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却讲求不用牙齿咬断干肉,这就叫不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