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鬼
本篇导读
《徐无鬼》篇由十五章文字杂纂而成。第一章指出君主“盈嗜欲，长好恶”，性命之情病困。第二章指出当时君主以爱民为名，所作所为实则是“害民之始”。第三章发挥老子“无事”、“无为”的思想。“无事”即不生事，不搅扰从事，这就是道家“勿扰民”的思想。第四章批评势物之徒，喜欢祸变，糟蹋自己而造孽他人。第五章，庄子与惠子对话，批评各家各以为是，往往遗弃珍贵的而执持浅陋的；各家求真理而未得，反而无谓地在争执结怨。第六章庄子过惠子墓的故事，流露出二者之间无比真挚的感情。第七章管仲与桓公对话，谈嘱托国政的妥当人选。第八章告诫人不要自恃巧捷而以色骄人。第九章南伯子綦隐几而坐，叹世人的自我迷失。第十章申说“不言”之义。第十一章论说子綦所向往的遨乐于天、邀食于地、顺任自然的生活。第十二章论述仁义成为达官贵人与道学夫子假以取利的工具。第十三章写三种人物形态：一种沾沾自喜的人，一种茍安自得的人，一种形劳自苦的人，进而写神人。第十四章写人物各有所适，物类互相恃守、依持。第十五章写不知的境域。本篇节选了经文的一、六章。
一
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1乎？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2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3，藜藋4柱乎鼪鼬之径5，踉位其空6，闻人足音跫然7而喜矣，又8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9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
1流人：流放之人。
2似人：似所认识的人，指似乡里的人。
3虚空：空谷。
4藜藋（lí diào）：杂草。
5柱乎鼪鼬（shēnɡ yóu）之径：“柱”，塞。“鼪鼬之径”，山蹊之间，鼪鼬所由之处。
6踉（liànɡ）位其空：长久住在空野。
7跫（qiónɡ）然：脚步声。
8又：一本作“而”。
9謦欬（qǐnɡ kài）：指声音笑貌。
译文
（徐无鬼）回答说：“你没有听说在越国的流放人吗？离开自己的国家好几天，看见熟识的人就高兴；离开自己的国家一个月，看见国内曾经见过面的人就高兴；离开了一整年，只要看见像是家里人的就高兴；这不就是离开故人越久，思念故人越深吗？流落到空谷里的人，杂草塞满了鼪鼬所经由的途径。长久居住在空野，听到人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又何况兄弟亲戚在一旁说笑呢！很久没有人用纯真的言语在我君主的身旁谈笑了啊！”
赏析与点评
“流人思乡”，久客他乡的游子“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使我们想起《德充符》所说的“有人之形，故群于人”，庄子并不认为真实的生活必定要远离人群，隐匿并不是知识分子所愿，而是有待于时运的变化，是庄子所谓的“不得已”，庄子的语言在表达人的乡愁情怀之余，也展露出对性命本真的向往和渴望。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1，使匠石斫之2。匠石运斤成风3，听而斫之4，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5，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6！」自夫子之死也7，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1郢（yǐnɡ）：春秋时楚国都邑，在今湖北省江陵境内。垩（è）：白善土，可用于涂饰。“漫”通“墁”，涂。
2斫：砍削。
3斤：斧。
4听：任意。
5宋元君：即宋元公，宋平公之子。
6质：对，即对象。
7夫子：指惠子。
译文
庄子送葬，经过惠子的坟墓，回头向跟随他的人说：“有个郢地人捏白善土把一滴泥点溅到鼻尖上，如蝉翼般。请匠石替他削掉。匠石挥动斧头呼呼作响，随手劈下削去泥点，那小滴泥点完全削除而鼻子没有受到丝毫损伤，郢人站着面不改色。宋元君听说这件事，把匠石找来说：‘替我试试看。’匠石说：‘我以前能削，但是，我的对手早已经死了！’自从先生去世，我没有对手了，我没有谈论的对象了！”
赏析与点评
惠子是庄子的主要论敌，《庄子》书中多次记录了惠子与庄子的争辩，比如《逍遥游》中“拙于用大”与“无用之用”，《德充符》中关于“忘情”的申论，以及《秋水》的濠梁之辩等等。此处文字虽不过一百零二字，却传神地以运斧成风的故事诉说庄子对惠子感人至深的怀念之情，一如伯牙与子期的知音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