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家不愿意加入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个。首先,他们本来就不支持理性选择模型,所以从反面进行研究他们自然也没有兴趣。他们的反应可能是:“人们当然关注沉没成本啦!有谁不关注吗?”其次,行为经济学家使用的心理学理论在心理学家眼中并不是最前沿的。如果心理学家在论文中使用供求曲线,经济学家也不会觉得有多么新奇。再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心理学领域研究“应用”心理学问题一直被视为一种低端的研究。研究人们为什么负债累累、为什么辍学,并不会给学者型心理学家带来名利,不过罗伯特·西奥迪尼(Robert Cialdini)绝对是一个例外。
另外,行为经济学家在建设自己的心理学理论方面本就不是特别成功,所以也没有能力推动我们原本期望的跨学科融合。行为经济学的研究成果并不是什么新发现,而只是弄清楚应该如何改进经济学工具,使其不仅适用于经济人,也适用于普通人。在那些成为该领域领军人物的经济学家中,唯有乔治·勒文施泰因真正对心理学做出了创新性贡献。勒文施泰因是经济学专业出身,但也是一位天分极高的心理学家,这可能要归功于他的基因。勒文施泰因的中间名F代表的是弗洛伊德(Freud),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是他的曾祖父。
虽然让经济学家和心理学家携手共进的努力收效甚微,涉足行为经济学领域的又基本上都是经济学家,但埃里克·万纳并没有停止为拓展这一领域贡献力量。罗素·赛奇基金会的规模不大,行为经济学领域要实现扩张,研究经费光靠基金会提供是不够的,于是埃里克说服董事会继续以有限但极不寻常的方式支持我们。与第一次的努力不同,这次等待我们的是巨大的成功。
埃里克的计划是这样的。1992年,罗素·赛奇基金会组织研究人员召开了行为经济学圆桌会议。基金会将适度拨款,目的是让研究人员促进该领域的拓展。圆桌会议的最初成员包括乔治·阿克尔洛夫、艾伦·布林德(Alan Blinder)、科林·卡默勒、乔恩·埃尔斯特、丹尼尔·卡尼曼、乔治·勒文施泰因、托马斯·谢林、罗伯特·席勒、阿莫斯·特沃斯基,还有我。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这些经费我们可以任意支配。
圆桌会议的成员决定,在有限的预算内(一开始是每年10万美元),最有效的经费使用方式就是培养并鼓励年轻学者加入这一领域。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夏天时会面向研究生组织为期两周的强化训练班。当时,还没有哪所大学为研究生开设行为经济学课程,所以我们的课程为全球的研究生提供一个了解行为经济学的机会。这个两周训练班的官方名称为“罗素·赛奇基金会行为经济学夏季班”,但每个人都称其为“罗素·赛奇夏令营”。
1994年夏天,第一期夏令营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举办,由科林、卡尼曼和我负责组织,还有几位圆桌会议的成员来讲了几天课。我们邀请了一些明星级嘉宾,比如肯尼斯·阿罗、李·罗斯(社会心理学家)和查尔斯·普洛特。为了鼓励年轻学者投身行为经济学研究,我们还邀请了两位刚刚拿到经济学学位的人——厄恩斯特·费尔和马修·雷宾,他们都决定从事行为经济学研究。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厄恩斯特·费尔,那就非“认真”莫属。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公平问题。费尔出生于奥地利,以瑞士苏黎世大学为大本营,成为欧洲行为经济学研究的核心人物。像科林一样,费尔也是一位杰出的神经经济学的先驱者。
费尔的第一篇引起我们注意的论文是实验性的。他和他的合著者证明,在实验室环境中,薪水高于一般水平的“公司”会得到“员工”的回报,他们会更加努力地工作。乔治·阿克尔洛夫率先提出,劳动合同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一种礼物交换,费尔的实验恰好证明了这一点。如果雇主从薪酬和办公环境方面优待员工,就可以换来员工更多的付出与更低的流动率,所以高于市场的薪酬会给公司带来经济上的收益。
马修·雷宾的第一篇行为经济学论文则以理论探讨为主,是继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合写的“前景理论”之后最重要的理论性文章。雷宾的论文第一次尝试建立一种理论,去解释在最后通牒博弈和独裁者博弈等实验中观察到的矛盾行为。矛盾行为是指,在独裁者博弈实验中,实验对象似乎是奉行利他主义的,他们会把钱分给匿名的陌生人,但在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对那些不公平对待他们的人,这些实验对象又表现得十分吝啬。所以,是让别人快乐的同时我们也会更快乐呢?还是因为嫉妒别人而变得不快乐?雷宾认为,答案与互惠主义有关。对我们好的人,我们也会对他们好;对我们不好的人,我们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前文我们提到过,人是“有条件的合作者”,这与雷宾模型所描述的一致。
雷宾与众不同,他总是穿着扎染T恤,他好像有很多件这样的衣服。另外,他还很幽默。他曾向《美国经济评论》投过一篇关于公平的论文,我受期刊之邀,成为这篇论文的审稿人之一。我很热心地写了评语支持这篇论文的发表,但加了一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去掉了初稿中的一个重要脚注。这个脚注与博弈论学者所说的“鸡”有关。在斗鸡博弈(Chicken Game)中,失败的一方被称为“鸡”(chicken)。他在论文发表时又加上了这个脚注:“虽然我沿用了这种博弈的传统名称,但我发现这样做有极度歧视物种的倾向,没有证据表明鸡没有人或其他动物勇敢。”
我们的夏令营不仅拥有全明星阵容的教师,还有费尔和雷宾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但因为之前从未尝试过,所以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报名参加我们的训练班。我们选定了全球著名学府的经济系,给系主任们发了一封邀请函,希望会有学生报名参加。很幸运,申请人数超过100人,我们从中遴选了30名学生,他们将成为经济学领域的新星。
我们的夏令营每隔一年举办一次。后来我和卡尼曼因为忙碌、劳累、懒惰,以及年龄越来越大,很难再抽出专门的时间组织夏令营,并从头至尾参加两个星期的课程,所以具体的工作由年轻一代接手。科林和阿克尔洛夫组织过几次夏令营,最后几次夏令营则是戴维·莱布森和马修·雷宾负责的。
莱布森是我们第一期训练班的学生,后来则成了夏令营的老师,这证明我们的团队有了自我成长的能力,这可以说是夏令营的一个成功之处。现在,很多其他教师也都是夏令营的毕业生。我需要说明一下,我们并没有在这些年轻学者成为学术新星这件事上有居功的意思。比如,戴维·莱布森参加夏令营之前就已经拿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学位,并在哈佛大学找到了工作;还有一些人显然也已经崭露头角。而夏令营的主要成绩在于,增加了这些年轻毕业生成长为行为经济学家的可能性,并且为他们建立了一个关系网,可以和志同道合的经济学家交流。
第一期夏令营学生的整体智力水平很高,这一点可以从现已成名的学生人数上得到证明。森德希尔·穆莱纳桑(Sendhil Mullainathan)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刚刚结束在哈佛大学研究生院一年级的学业。穆莱纳桑在康奈尔大学读本科时我和他结识。他仅用三年时间就拿到了经济学、数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学位。不难看出,他不管做什么都很有天分。我尽自己所能激发他对心理学和经济学的兴趣,我的劝说奏效了。正是因为对行为经济学产生了些许兴趣,他在研究生阶段没有选择计算机科学专业,而是选择了经济学专业,这对行为经济学而言可谓一件幸事。穆莱纳桑成就颇丰,比如,他建立了第一个行为经济学的非营利性智库“ideas42”,他和雷宾、科林还获得了“麦克阿瑟奖”。
第一期夏令营的著名学员也包括:开辟个人投资者行为这一研究领域的特里·奥迪恩(Terry Odean),与兄弟丹·希思合著了三本管理学畅销书的奇普·希思(Chip Heath),还有后来和我合作过的琳达·巴布科克(Linda Babcock)、克里斯蒂娜·乔尔斯(Christine Jolls),很快我就会谈到她们。
2014年夏天,我们举办了第十期夏令营,这一次我没有错过。目前,从夏令营毕业的学生约有300人,其中很多人都在全球各地的一流大学任职。正是这些人的研究,使行为经济学从一个古怪的异端研究发展成生机勃勃的主流经济学分支。这一切都要感谢埃里克·万纳,他可以说是行为经济学的伟大赞助商。
[1]这个普遍性问题也存在例外情况。比如神经科学,通过来自各个领域的科学家的共同努力,这个领域的研究成果丰硕。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因为脑扫描等具体工作而合作的。我并不想说所有的跨学科会议都是在浪费时间,而是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会议结果往往会令人失望。
[2]这里要说明一点,在20世纪70年代,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发起的判断和决策领域蔚然成风。该领域的年会由判断与决策学会主办,每年会吸引500多位学者参会,他们的研究与行为经济学往往有重叠的地方。与会者还包括很多研究行为的著名市场营销学专家,比如我的老朋友埃里克·约翰逊,还有我教过的学生以及很多研究心理账户和自我控制等课题的人。我主要想说,行为经济学会议一般都不包括心理学家,而我却是为数不多的定期参加判断与决策学会会议的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