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现象”这一专栏成功地向我的经济学同行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很多事实都与传统的经济学模型所描述的不一致。这些文章为推行新的经济学研究方法奠定了基础,这些新方法将以普通人而非经济人为研究对象。但是,经济学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学科,我又是一个懒人,要想开辟一个新领域的话,就必须先组建一个团队。我如何才能鼓励更多的人投身这项有趣的事业呢?当时还没有实战手册能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当然,新领域不断涌现,并且一般都是在与已有领域没有任何交集的情况下出现的。有人就某一个新话题撰写了一篇文章,从而开辟了新的研究方向,比如20世纪40年代的博弈论。有人读到了这篇文章,认为这一话题很有意思,于是也决定加入这一研究行列。如果进展顺利,就会有足够多的人加入,进而召开相关会议,也会创立相关的期刊。不过,这一过程是相对缓慢的,我十分渴望除了特沃斯基和卡尼曼以外,还有其他人可以与我交谈。20世纪80年代末,除了我们三人,还有另外三个人也将自己归入行为经济学家的行列。第一位是乔治·勒文施泰因,他的研究我们在前文提到过;第二位是罗伯特·席勒,在前文中我们也提到过,后面还会介绍他的重要贡献;第三位是科林·卡默勒。
我第一次见到科林时,他正准备谋求一个教职。那时,他已经完成了MBA课程,即将拿到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却还不到21岁。科林为行为经济学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其中有两点最为突出。第一,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创立了行为博弈论。与研究经济人如何博弈的标准博弈论不同,行为博弈论研究的是普通人在现实世界中会如何博弈。第二,近些年来,他又站在了神经经济学研究的最前沿。神经经济学主要使用脑成像等技术来研究人们的决策过程。
科林可谓天赋异禀,他十几岁就入读研究生院,并且创建了自己的唱片公司,签下了当时以讽刺现实著称的朋克乐队“死亡送奶人”(Dead Milkmen),该乐队最著名的一首歌曲是《看着苏格兰狗死去》(Watching Scotty Die)。科林还很擅长模仿别人,他对尤金·法玛和查尔斯·普洛特的模仿可谓惟妙惟肖,但我认为他对我的模仿实在很一般。
虽然卡默勒、勒文施泰因和席勒的加入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但我知道,如果没有大量才能突出的研究人员加入,行为经济学在学术界是很难脱颖而出的。幸运的是,还有一个人与我们志向相同,他也为我们的这项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个人就是埃里克·万纳。
埃里克·万纳担任美国斯隆基金会的项目专员时,对心理学和经济学的交叉研究十分感兴趣。虽然埃里克的专业是心理学,但我觉得他更偏爱经济学。他希望找出这两个领域的共同点,并询问过特沃斯基和卡尼曼,他能否帮忙实现这一点。卡尼曼一直以自己的悲观主义为荣,他记得自己曾告诉埃里克,他“在探索这个领域时真的不知道可以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但他建议埃里克找我谈谈。我和埃里克在斯隆基金会的纽约办公室见了一面,埃里克说服基金会资助我去温哥华访问一年,这让我和卡尼曼有了一年共同做研究的时光。
我回到康奈尔大学之后,埃里克离开了斯隆基金会,成为罗素·赛奇基金会的会长。该基金会也位于纽约,主要任务是参与推动贫困和移民等重大社会政策问题的解决。虽然推动行为经济学的发展并不是基金会的核心任务,但基金会因为求贤若渴,所以同意埃里克继续致力于他的行为经济学研究。埃里克和我一样,自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拓展一个新领域,但我们二人共同努力,希望能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想出一个办法。
我们的第一个想法在当时看来很不错。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将经济学与心理学联系起来,于是我们决定偶尔组织一些会议,邀请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来参加,希望在这些会议上他们可以碰撞出火花。我们共邀请了三类人:第一类是愿意忍受与经济学家一起开一天会的著名心理学家,第二类是对经济学研究方法持开放态度的资深经济学家,第三类是为数不多的致力于行为经济学研究的核心成员。
埃里克颇具说服力,正是因为他的魅力以及社交能力,出席第一次会议的心理学家阵容十分强大。其中不仅包括特沃斯基和卡尼曼,还有因棉花糖实验而出名的沃尔特·米歇尔、提出认知失调理论的利昂·费斯汀格(Leon Festinger),以及情绪研究方面的关键人物斯坦利·沙赫特(Stanley Schachter)。这些人聚到一起,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心理学领域的“梦之队”。那些同意参会的友好的经济学家也堪称“全明星阵容”:乔治·阿克尔洛夫(George Akerlof)、威廉·鲍莫尔、托马斯·谢林和理查德·泽克豪泽。行为经济学领域的核心成员包括科林、勒文施泰因、席勒,还有我。埃里克邀请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来参加开幕典礼,但萨默斯因故未能出席,不过他推荐自己的一名学生安德烈·施莱费尔前来。正是在这次会议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喜欢热闹的施莱费尔,我们后来有过合作。博采众长的挪威哲学家乔恩·埃尔斯特(Jon Elster)更是使参会人员的阵容趋于完美。
虽然会议阵容如此强大,但会议却没有产生多少成果。我清晰地记住了两件事,一是利昂·费斯汀格不停地说着语带讥诮的风凉话,只有在他频频去基金会的露台抽烟时才会中断;二是威廉·鲍莫尔恳请我们不要再谈那些反常现象了。他称我们的工作是“挖掘反常现象”,并认为这项工作已经达到目的了,应该转而讨论其他更有建设性的议题。不过,他并没有说明什么是具有建设性的议题。
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我们面临的是一个普遍性问题。跨学科会议,尤其当涉及贫困、气候变化等高端议题时,即使参会人员都是大师级人物,结果往往也会令人失望,因为搞学术研究的人不喜欢抽象的讨论,他们希望看到实际的科研成果。不过,如果某一领域的专家开始用本专业的同行期待的方式介绍研究成果,其他学科的专家很快就会碰到一大堆难懂的技术细节,或是认为前者的理论研究毫无意义。[1]
我们在纽约罗素·赛奇基金会的办公室举办了几次这样的会议,吸引了许多著名的心理学家前来参会,他们热情高涨。不管我对跨学科会议的悲观预测准不准,就行为经济学的未来而言,这些会议既令人振奋,又具有误导性。大师们愿意抽出时间参会,并且似乎认为我们的工作是有价值和合理的,这一点的确很令人振奋。此前,我们一直认为如果存在行为经济学这一领域,那它肯定是需要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共同努力开拓的一个跨学科领域,会议的结果坚定了我们的这一信念。特沃斯基、卡尼曼还有我这么想是很自然的,因为我们从彼此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也展开了合作。
不过,这一预测其实很不准确。虽然多年来有些心理学家与经济学家建立了成功的合作关系,以德拉任·普雷莱茨(Drazen Prelec)和埃尔德·沙菲尔为代表,但实际上主要还是经济学家借鉴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然后独立地进行专业研究,[2]斯坦利·沙赫特就是这样做的。斯坦利曾经尝试研究股市心理学,但由于主流金融学和经济学期刊审稿人的负面反馈,让他备感挫败,他最终放弃了这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