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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A 文化塑造的大脑 不但大脑塑造文化,文化也塑造大脑

2020年8月18日  来源:重塑大脑,重塑人生 作者:(美)诺曼·道伊奇 提供人:naike39......

脑跟文化之间的关系为何?

一般科学家的看法是人脑通过思想和行动,创造了文化。但是基于我们对神经可塑性的了解,这个答案就不再令人满意了。

文化不仅仅是被大脑所创造的,它也会通过定义一连串的行动塑造心智。《牛津英文字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对“文化”的定义是:“耕耘或发展……心智、态度、行为等……通过教育和训练增进或完善心智、品位和风度。”我们通过各种不同的活动训练变得有文化,如民俗、艺术,跟别人互动,科技的运用,理念、信仰的习得,哲学观念的共享和宗教。

神经可塑性的研究让我们看到每一个实质的活动都会改变大脑及心智,这些活动包括身体上的活动、感官上的活动、学习、思考和想象。文化的想法和活动也不例外,我们的大脑因为我们从事的文化活动而改变,不论是阅读、研究音乐还是学习新的语言,都会改变大脑。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被文化调节过的大脑,所以当文化演进时,它会持续改变我们的大脑。就像梅策尼希所说的:“我们的大脑在细节上非常不同,在文化发展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人都要学习复杂的新技能、新能力,这些都需要很大的大脑改变……我们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学会了我们祖先所发展出的技能和能力,这些技能和能力随着文化的发展越来越精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通过大脑的可塑性重新创造了文化发展的历史。

所以,神经可塑性的观点对文化和大脑的看法其实是一条双向的马路:大脑和基因创造文化,但是文化也塑造了大脑。有时这些改变是很戏剧化的。

海上的吉卜赛人

海上的吉卜赛人是在泰国西海岸,缅甸沿海热带岛群中游走的民族。他们是流浪的水上民族,孩子通常是还不会说话,便会游泳,有一半的人生是生活在船上,在公海中徜徉。他们的生、死都在船上,以采集蛤类和海参维生。他们的孩子可以潜水到30英尺深的海底去采集食物,包括很小的海洋生物。几百年来他们都是这样生活着,他们学会降低自己的心跳速率,以便能潜水更久,他们可以在海底停留的时间通常是一般人的两倍长。他们潜水时并没有用任何潜水设备,有一种海上吉卜赛人叫苏录人(Sulu),他们可以潜75英尺去采珍珠。

他们的孩子跟我们的孩子最大差别在于,他们不需要戴潜水镜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海底的东西,大部分人在水底看不清楚东西,因为水中的折射率与空气中不同,阳光透过水时会产生折射,造成视觉偏差。

一位瑞典的研究者吉士林(Anna Gislén)请海上吉卜赛儿童在海底读扑克牌,发现他们比欧洲孩子的正确率高了两倍以上。这些吉卜赛的孩子学会了控制他们的水晶体(lenses),更厉害的是可以控制他们瞳孔的大小,缩小22%。这真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因为人的瞳孔在海底其实是会变大的,而且过去常常认为瞳孔调节是先天设定、天生的反射行为,是由大脑和神经系统所控制的。

海上吉卜赛人在海底能够看东西的能力并非完全是基因上的关系。吉士林从那以后开始教瑞典小孩收缩他们的瞳孔在海底看东西,这是另一个大脑和神经系统展现意料之外的训练效果的例子,它竟然可以改变过去认为是固定、不可改变的神经回路。

文化活动改变大脑结构

海上吉卜赛人的海底视觉只是文化活动可以改变大脑神经回路的一个例子。在这例子里,我们看到一个新的、不可能的视觉改变。虽然研究者还没有扫描海上吉卜赛人的大脑,但现在已有别的研究显示文化活动可以改变大脑结构。音乐就对大脑有很多负荷,当一位钢琴家在演奏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的帕格尼尼第六练习曲第十一变奏曲时,必须每分钟弹奏1800个音符,陶伯等人对音乐家的大脑扫描研究发现小提琴家练习得越久,他左手在大脑地图上占的地方就越大?[1]??。脑造影图显示音乐家的大脑有好几个地方(如运动皮质区和小脑)与非音乐家有显著的不同。在7岁以前学习乐器的音乐家,他们连接两个脑半球的胼胝体也比较大。

瓦沙力(Giorgio Vasari)这位艺术史学家告诉我们,当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画西斯廷教堂(Sistine Chapel)时,他搭了一个几乎跟天花板一样高的鹰架,站在上面画了20个月。瓦沙力写道:“这个姿势非常不舒服,他要站着,头往后仰,所以他的眼睛受伤了,有好几个月,他只有在那个姿势才能读和看。”这可能是大脑重新组织了它自己,它使自己适应了只有在很奇怪的姿势下才可以看。瓦沙力的说法看来令人不敢相信,但是研究显示当请受试者戴颠倒的棱镜片,把世界整个翻转过来时,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受试者适应了,他们的大脑改变了,将视觉中心翻了过来,所以他们看外在世界不是正的了,甚至还可以阅读倒着拿的书。当他们把棱镜拿掉以后,他们看世界又是颠倒的,要重新适应才行,就像米开朗基罗一样。

并不是只有高层次的文化活动才会改变大脑的回路。伦敦出租车司机开车的年资越久,他们掌管空间地图的海马回后端就越大。即使休闲的活动也会改变大脑结构,冥想者和冥想教师的脑岛(insula)比较厚,脑岛跟集中注意力的行为有关。

海上吉卜赛人跟出租车司机、冥想者和音乐家都不同,因为他们的文化是打猎-采集的文化,他们一生都在水面上度过,都拥有海底视觉的能力。

在所有文化中成员常做同样的行为,这叫作“文化的签名活动”(signature activities of a culture)。对海上吉卜赛人来说,这个活动是在海底看东西;对生活在信息时代的我们来说,阅读、写作、使用计算机和电子媒体是我们的签名活动。签名活动跟人类共有的活动(如看、听、走路)不同,共有的活动的特点是只要一点提示、一点鼓励就会发展出来,而且是全人类都有的,即使是那些少数在文化之外长大的人也有。签名活动则需要训练和文化经验,它使我们发展出一个新的、有特殊联结的回路。人并没有进化出在水底看得见东西的能力,我们祖先从水里爬上陆地时,把我们水生动物的眼睛,跟我们的鳞片及鳍都抛下了,我们进化出在陆地上看得清楚的能力。海底视觉并不是进化的礼物,大脑的可塑性才是礼物,这使我们可以适应各种不同的环境而生存下去。

[1]?拉小提琴是左手按弦,右手拉弓。——译者注

我们的大脑还停留在更新世吗

对于我们大脑可以作出各种不同的文化活动有一个很流行的解释,它是一群进化心理学家所提出的,他们认为人类大脑都有共同的基本模块(大脑中的区域)或硬件,这些模块发展成擅长执行不同特定文化作业,有的负责语言,有的负责求偶,有的负责分类等。这些模块在更新世(Pleistocene)时发展出来,大约是180万年前到1万年前,当人类以打猎-采集方式生活时,模块通过本质上没有改变的基因被传了下来。因为我们都共享这些模块,所以人性和心理的基本层面是全人类都具备的。然后这些心理学家又补充说,成年人的大脑在结构上自更新世以来就没有再改变过。这个补充说得太过头了,因为它没有把大脑的可塑性及一些基因的遗传性考虑进去。

打猎-采集的大脑跟我们现在的大脑一样有弹性,它绝对不是“陷在”更新世的时代动弹不得,而是能够随着生活情况的改变而重新组织它的文化结构和功能。事实上,就是因为它有改变调整自己的能力,我们才能从更新世中脱身,继续往前进化。这个历程被考古学家史蒂文·米森(Steven Mithen)叫作“认知的流动性”(cognitive fluidity)。我认为这个历程的机制就在于大脑的可塑性,我们大脑的所有模块在某个层次上都有可塑性,在一个人一生的经验中,可以被组合或分化来执行许多功能,就像帕斯科-里昂的实验,他把老师的眼睛蒙起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发现这些老师的视觉皮质可以处理声音和触觉了。要适应现代世界,模块一定要能改变,因为我们靠打猎-采集维生的祖先从来不曾接触过像我们现在生活的情境。有一个功能性核磁共振的实验显示,我们现在用来辨识汽车和卡车的模块跟我们用来辨识脸孔的是同一个模块。显然打猎-采集的大脑并不是进化来辨识汽车和卡车的,脸部辨识模块在处理形状上是最有竞争力的:车灯很像人的眼睛,车的引擎盖很像人的鼻子,水箱透气格栅很像嘴巴,所以只要一点训练和结构的改变,有可塑性的大脑就可以用辨识脸的系统来辨识车子形状和种类了。

孩子用来阅读、写字和计算的大脑模块早在文字发明之前就已经进化出来了,因为人类文字的发明才几千年而已。文字的传播那么快,大脑不可能进化出以基因为基础的模块来处理阅读。毕竟在一个世代之内便可以教会本来是文盲的打猎-采集部落识字,而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在全部落发展出阅读模块基因的。今天的孩子在学习阅读时,是重新经历一次文明的发展史。3万年前,人类学习在洞穴的壁上画图,画图需要视觉功能(处理影像)和运动功能(指挥手的运动)联结的形成和强化,到了公元前3000年左右,人类发明了象形文字(hieroglyphic),用一些简单、标准化的图形来代表外界的物体,这不是很大的改变,因为洞穴上的画也代表外界的物体。下一步,这些象形文字被转换成字母,拼音的字母首度被发明出来代表声音而不是视觉影像。这个改变需要处理字母影像的神经元、处理声音和意义的神经元以及移动眼睛的运动神经元全部联结起来共同完成一个功能。阅读的经验越多,这些回路的联结被强化得越多,阅读速度便越快。

梅策尼希和塔拉的实验就让我们知道可以在大脑中看到阅读的回路。这些带有特色的文化签名活动使得大脑的回路也带有特色,而这回路并不存在于我们祖先的大脑中。梅策尼希说:“我们的大脑跟之前所有人类的都不同……因为我们的大脑发生了大幅度的改变,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功能上,每一次我们学会一个新的技术或发展出一个新的技能都会改变它。大幅度的改变则与我们现代文化的专业化有关。”虽然因为大脑有可塑性,不是每一个人都用同样的大脑区域来阅读,但阅读还是有典型的神经回路在处理它,这是文化活动导致大脑结构改变的生理证据。

为什么人类变成了卓越的文化传承人

我们很自然会想知道:为什么是人类,而不是其他的动物,发展出了文化?其他动物的大脑也有可塑性,黑猩猩也有基本的文化形式,它们可以制造工具,也可以教下一代去使用工具,它们会用符号做基本的运算。但是它们所能做的非常有限。神经学家沙波斯基(Robert Sapolsky)指出这个答案其实在人与黑猩猩之间非常小的一点点基因上的差异。我们和黑猩猩共享98%的基因。人类基因体的解码使得科学家可以知道究竟是哪些基因造成人和黑猩猩的差别,结果发现有一个基因是决定我们应该有多少神经元的基因。我们的神经元基本上和黑猩猩一模一样,甚至和海蜗牛也一样。在胚胎时,所有的神经元都来自一个细胞,它分裂成二,再成四,再成八,等等。有一个调节的基因会决定什么时候这个分裂应该停止,人的这个基因与黑猩猩的不同。这个分裂的程序在人类身上一直进行,直到我们有1000亿个神经元后才停止。黑猩猩身上的这个程序停止较早,所以它们的大脑只有我们的1/3大。黑猩猩的大脑也有可塑性,但是我们跟它们之间神经元数量上的差异造成了神经联结成等比级数的差异,因为每一个神经元可以有几千个神经元的联结。

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埃德尔曼指出:光是人类皮质就有300亿个那么多的神经元,可以产生1000兆的突触联结。埃德尔曼写道:“假如我们考虑所有可能的神经联结,看到的会超越天文数字:10后面至少有100万个零(目前宇宙已知有10后面79个零那么多的粒子)。这个数字解释了为什么人类的大脑可以被称为宇宙间最复杂的已知物体,这也是为什么它可以不停地、大量地做微结构的改变,能够做这么多不同的功能和行为,包括不同的文化性行为。

改变大脑结构的非达尔文方式

在大脑的可塑性发现之前,科学家都认为改变大脑唯一的方式是经由物种的进化,而物种进化是需要千百万年的。现代达尔文进化的理论认为新的生物大脑结构上的改变来自基因的突变,假如某个突变有生存上的价值,就很可能传到下一代去。

但是可塑性创造了另一个新的方式:在基因突变之外,引进了一个用非达尔文主义的方式改变个体大脑结构的新方法。当父母亲阅读时,他们大脑的微层次结构就改变了。父母可以教孩子阅读,阅读也改变了孩子大脑的结构。

大脑的改变可以有两种方法:模块之间神经回路的精细改变以及原始打猎-采集大脑模块的改变。因为在有可塑性的大脑中,一个区域或大脑功能的改变会流动(flow)到整个大脑,改变跟它联结的所有模块。

梅策尼希的实验显示听觉皮质的改变,即增加神经元发射的速度,引起跟它有联结的额叶改变。他说:“你不可能只改变主要听觉皮质区而不改变额叶皮质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大脑并没有一套只能用在某一部分的可塑性规则,又有另一套只能用在另一部分的可塑性规则(假如是这样,大脑的不同部位就不能互动了)。当两个模块因为文化活动而以新的方式联结在一起时(如阅读将不曾连在一起的视觉和听觉模块连起来),这两个功能的模块都因为这个联结而改变,创造出一个新的整体,其功能大于个别功能的总和。结合大脑可塑性和功能区域特定论的观点,是把大脑当作一个复杂的系统,就像埃德尔曼所说的:小的大脑部件形成一个成分混杂的大部件,这些小部件或多或少都有相当的独立自主性。但是当这些部件互相联结,变成更大的模块群时,它们的功能会相互组合在一起,得出一个跟组合的层次有关的新功能。

同样地,当一个模块失败时,也会牵连到跟它联结的模块。当我们失去一种感官(如听力)时,其他的感官会变得更活跃、更正确,以补偿这个模块的损失。它们增加的不只是处理的量,同时也改变了质,使现存的模块变得比较像失去的那个。专门研究可塑性的内维尔(Helen Neville)和劳森(Donald Lawson)发现聋哑人周边视觉能力比较强,用来补偿他们听不见远处车子接近的声音,他们的研究是测量神经元的发射率来决定大脑哪些地方活化了。听力正常的人用大脑顶叶来处理周边的信息,而聋哑人用他们的视觉皮质来处理周边的信息。大脑模块的改变(这里是减少输出)导致另一个模块结构和功能的改变。所以聋哑人的眼睛就变得像耳朵一样,更能注意到周边发生的事情。

可塑性与升华:如何使我们动物的本性文明化

一起工作的模块会相互影响的原则,或许可以解释我们为何可以将猎食和支配的残忍本能(这是本能模块在负责的)与认知-大脑皮质的倾向(这是智能模块所负责的)综合起来,使我们在运动或竞争性的游戏中,如国际象棋或艺术的竞赛中,表现出既有本能,又有智慧,集二者于一身的行为。

像这样的活动叫作升华(sublimation)。这是一个很神秘的历程,残忍的动物本能可以被文明化。升华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知道。父母教养孩子就是使孩子文明化,教他们怎么把动物的本性通过规范的方式转换成别人可以接受的表达方式,例如身体接触的运动、下棋或电脑游戏、戏剧、文学和艺术。在攻击性的运动中,如足球、冰上曲棍球、拳击和橄榄球,球迷加油的方式通常是残忍野蛮的喊叫(“杀他!扁他!把他生吞活剥!”),但是文明的规则修正了这种本能的表达方式,所以球迷支持的队伍赢了的话,他们就会满足地离去。

100多年以来,受到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很多人都认为我们体内有野蛮残忍的动物本性,但是他们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些本能会升华。19世纪的神经学家如杰克逊(John Hughlings Jackson)及弗洛伊德,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把大脑分成“低等”部分(这是我们跟动物一样有的大脑部分,专门处理残忍动物本性的地方)以及“高等”部分(这部分是人类所独有的,可以抑制我们残忍野蛮本性的表达)。的确,弗洛伊德文明是建立在被压抑的性和攻击本能上的。他也认为我们在压抑这些本能上会太过头,导致神经官能症(neurosis)的病态行为出现?[1]??。理想的解决方式就是找出让这些本能可以为大家接受的表现方式,最好还能被其他人类所奖励。这是有可能的。因为这些本能本身也有可塑性,可以改变它们的目标。弗洛伊德把这个历程叫“升华”,但是他自己也承认,他从来没有解释升华是怎么发生的,本能是怎么转换成比较理智的文明动作的。

可塑性的大脑解决了升华发生之谜。进化来从事打猎-采集生存方式的行为,如追踪猎物,可以被升华为竞赛性的运动,因为我们的大脑演化来把不同的神经元和模块以新奇的方式联结在一起。没有什么理由大脑本能部分的神经元不能跟认知皮质的神经元联结在一起,再连到我们的快乐中心,从而形成新的整体。

这个新整体比组成它的部件总和还多,也跟组成它的部件不同。梅策尼希和帕斯科-里昂都认为大脑可塑性的一个基本原则是当两个区域开始相互组合在一起时,它们彼此影响而形成一个新的整体。当一个本能(如追踪猎物)跟一个文明的动作(如把对方的国王逼到国际象棋棋盘的角落)连在一起时,在大脑中本能的神经回路也会跟文明智慧的神经回路连在一起,下棋仍然有打猎时那种兴奋的情绪,但是它不再是嗜血的追踪。低等的本能大脑跟高等的皮质大脑的二分法开始消失。当低等和高等互相转换沟通而形成一个新的整体时,我们把它称为“升华”。

文明是一系列的技术进步,在进步过程中,打猎-采集的大脑教导它自己、重组它自己。文明是高等和低等大脑功能组合的一个悲哀的证明就是:当文明崩溃时,会产生内战,残忍的动物本性就会跑出来,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变成普遍的行为。因为可塑性的大脑永远都允许结合在一起的功能再分开,所以退回到野蛮永远都有可能,因此文明必须代代相传,持续不断。

[1]?有一个方式可以很好地区分出神经官能症和精神病(psychosis):神经官能症的人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是他不喜欢这个结果;精神病的人不承认一加一等于二,他认为应该是三;前者仍保有世界的真实性,后者已失去了真实性。——译者注

夹在两个文化中间的大脑

被文化所影响的大脑当然也受到可塑性矛盾的规范(见第9章),我们可能更有弹性,也可能更为僵化,这是现在多元文化的世界所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

迁移(移民)对有可塑性的大脑来说是件痛苦的事。学习一种文化是一个有益的经验,学新的东西,可以使新的神经元联结,并使神经元成长。但是可塑性也可能有削减的效果,它可以把神经剪掉,例如青春期时,大脑修剪掉没有跟其他神经联结过的神经元,也将没有再用到的神经回路修剪掉。每一次有可塑性的大脑学习新的文化,而且一直用它,这时都要付出代价:大脑会失去一些既有的神经结构,因为可塑性是很有竞争性的。

西雅图华盛顿大学(University of Washington)的库尔(Patricia Kuhl)教授做了一个脑波的实验,显示婴儿可以听出人类几千种语言中任何语音的差异。但是一旦听觉皮质发展的关键期关上门后,在单一文化中长大的婴儿就失去了辨识这些语音的能力,没有再用到的神经元就被修剪掉了。最后,这个文化所使用的语言决定了大脑地图。现在这个大脑会过滤掉几千种的声音,把它认为不相干的都去除以节省大脑处理的能源。日本6个月大的婴儿可以分辨英文中的r跟l的差异,表现得跟美国婴儿一样好,到1岁时,日本婴儿就不会了。假如这个婴儿长大后,移民到美国,他对分辨英文的r和l音一样有困难。

移民对成年的脑而言,是一个无止境的辛苦工作,需要大量的神经元重新组合,也需要大量的皮质资源。它比学习一种新事物困难得多,因为新的文化在与关键期就发展好的母文化进行神经回路上的竞争。要成功融合到新文化中至少要经过一代,当然也有例外。只有还在关键期内就接触到新文化的孩子才会觉得移民不那么混乱和受创伤。对大多数人来说,文化的冲击就是大脑的冲击。

文化的差异性很难克服,因为当我们习得我们的母文化时,它被联结到我们大脑中,变成“第二本能”,就像我们天生而来的许多本能一样自然。文化所带来的品位差异(在食物上、在家庭形态上、在感情上、在音乐上)常被认为是“自然”的事,虽然它们其实是学习而来的。我们的非语言沟通方式对我们来说是很自然的,因为它们深深设定在我们的大脑中,例如我们应该跟别人站得多近,说话时该以怎样的韵律和音量,别人谈话时,我们要等多久才能去打断它,这些都跟我们从小的学习有关。当我们改变文化时,会惊讶地发现这些习俗根本就不是天生的,即使我们做最小的改变,如搬到一栋新房子里去,就会发现这么基本的空间感觉竟然都要花时间去学习。我们过去认为理所当然的、天生就有的空间移动方式现在都得慢慢改变,因为我们要等大脑重组它自己。

感官和知觉的可塑性

“知觉学习”是大脑对如何更敏锐地知觉事物的学习,如海上吉卜赛人的例子,在这个过程中会发展出新的地图和新的结构。知觉学习也有以可塑性为基础的大脑结构改变,我们在前面看到梅策尼希的Fast ForWord可以帮助有听觉分辨困难的孩子,其实就是帮助他们发展出更精致的大脑地图,使他们可以清楚地听到正常说话速度的语言。

过去我们都假设人类是通过每个人都有的知觉器官在吸收文化,但是知觉学习让我们看到这个假设并不完全正确。其实,文化决定了我们能知觉到和不能知觉到什么。

最早想到大脑可塑性可以改变我们对文化看法的人包括加拿大的认知心理学家梅林·唐纳德(Merlin Donald)。他在2000年提出文化会改变我们功能性的认知结构,他的意思是说,就像学习阅读和写字,心智功能要重新组合。我们现在知道心智功能要改变,生理结构也必须改变才可以。唐纳德认为复杂的文化活动,如文学和语言,改变了大脑的功能,但是我们最基本的大脑功能(如视觉和记忆)是没有改变的。“没有人认为文化会改变视觉的基本机制或基本的记忆容量,但是,文学的功能性结构不能改变就显然是不对的,语言的功能性结构不能改变可能也是不对的。”他说。

而几年以后,我们可以看到就算是视觉处理和记忆容量这些基本的大脑功能,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神经可塑性的。文化可以改变基础的大脑活动(如视知觉)是一个非常前卫的看法。尽管几乎所有社会科学家,如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都认为不同文化对世界的解释不同,但是大部分的科学家和外行人几千年来的假设,就像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社会心理学家理查德·尼斯贝特(Richard Nisbett)说的,“一个文化中的人和另一个文化中的人信仰不同,这些不同不可能来自他们有不同的认知历程,而一定是来自他们接触到不同层面的世界或接受了不同的教导。”20世纪中叶最著名的欧洲心理学家皮亚杰(Jean Piaget)以欧洲儿童为研究对象,发现每个人的知觉和推理在发展上的进度是一样的,而且这个历程是有普遍性的。没错,学者、旅行者及人类学家很早就观察到东方人(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和西方人(受到希腊文化的影响),看东西的方式是不同的,但是科学家假设这个不同是来自对同样东西的解释不同,而不是在知觉器官和结构的微层次上有所不同。

例如,我们常说西方人用“分析”的态度来看事情,把所看到的东西分解成个别的零件,从零件的成分开始了解。东方人喜欢用整体的态度去看事情,强调部件之间的交互关系,他们看的是整体,不是零件。人们也说西方的分析法和东方的整体观可以反映在大脑的两个半球上,两者是平行的,左半球更倾向于序列性和分析性的处理,右半球则更倾向于同时性和整体性的处理。这些看待事情方法上的不同是因为解释上的不同,还是东方人和西方人看的事情本来就不同?

这个答案并不清楚,因为几乎所有的知觉研究都是西方学者用西方人做的,即大多数研究是用美国的大学生为受试者,直到尼斯贝特采用实验来比较美国、日本、中国、韩国的学生在知觉上有无不同。但他其实认为不论哪国人看事情的方式和推理方式都是相同的,所以并不情愿这样做。

在一个典型的实验中,尼斯贝特的日本学生增田(Take Masuda)给日本和美国学生看8段鱼在水里游的动画。每一段动画都有一只主角鱼,或游得比较快,或体型比较大,或颜色比较鲜艳,它比其他一起游的鱼特殊,更引人注意。

当实验者要受试者描述刚刚看过的动画时,美国人会更多地描述主角鱼,日本学生则会注意到比较不显著、不突出的鱼,以及背景的岩石、植物和其他动物等,日本学生在这些方面的描述比美国学生多了70%。然后实验者把这些物体单独抽出来给受试者看。美国人不管是否在原始的情境,都一样能辨认出这些物体;日本人是在原始的情境中辨识才比较好,他们看物体是和它的背景连在一起看的。尼斯贝特和增田同时也测量受试者的反应时间,看他们可以多快辨识出物体来。这个测验是想知道他们的视觉处理过程有无自动化。当物体被放在一个新的背景中时,日本人会犯错,美国人则不会。这些知觉的层面不是由我们的意识系统所控制的,它取决于受过训练的神经回路和大脑地图。

这些和其他类似的实验证实了东方人对整体的知觉性高,看东西时是看它和背景的关系或它和其他事情的关系,而西方人看事情是单独看。东方人看东西是从广角镜头看出去,而西方人是用窄但聚焦清楚的镜头来看。从我们对可塑性的了解可以知道如果用不同的方式来看事情,每天重复几百次的大量练习一定会改变跟它有关的神经网络。如果用高分辨率的扫描仪器在东西方人感觉和知觉东西时去扫描他们的大脑就可以解开这个问题了。

尼斯贝特团队后来的实验确认当人们改变文化时,他们是学习用新的方式去知觉。在美国住了好几年后的日本人看东西的方式开始跟美国人一样,所以,这种知觉上的差异很明显不是来自基因。生活在美国的亚洲移民的孩子看事情的方式反映出两种文化,因为他们在家里受到东方文化的影响,在学校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他们有时以整体的方式去处理信息,有时却聚焦到特别突出的物体上。有一个研究显示在两个文化中长大的人在东方和西方的知觉中转换,不停地改变他们的知觉方式。中国香港是处于英国和中国文化的影响之下的,我们可以用实验的方法,给受试者看米老鼠或美国首都的图片,诱发他偏向西方的知觉方式,用庙或龙的图片来诱发他偏向东方的知觉方式。所以尼斯贝特和他的同事是第一个用实验的方法显示“跨文化”知觉学习的科学家。

文化可以影响知觉学习的发展,因为知觉不是一件被动的事,不是如一般人假设的那样从下而上(bottom up)的历程,不是当刺激从外面世界接触我们的感官细胞时,感受体把这信号传到较高的知觉中心而已。事实上,大脑的知觉是主动的,永远在调整它自己。触觉需要行动,我们会用手指去滑过物体的表面以决定它的材质和形状,视觉也是,一双静止不动的眼睛是不可能看到复杂的东西的。我们的感觉皮质和运动皮质都在知觉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神经科学家法尔(Manfred Fahle)和托马索·波吉奥(Tomaso Poggio)已经用实验证明高层次的知觉会影响低层次大脑感官部分的神经可塑性。

不同文化在知觉方式上的差异并不能证明一个知觉的行为会跟下一个行为一样好,或是说在知觉上每件事都是差不多的。显然在某些情境,我们需要比较窄的视角,有些情境则需要广角镜头、比较整体的看法。海上吉卜赛人用他们对海的经验及整体的知觉两者的组合来生存。他们对海洋的情景如此熟悉,当2004年12月26日海啸发生时,他们存活了下来(那次海啸重袭印度洋国家,死了20几万人)。他们看到海水不正常地退去,大象开始往高处爬,他们听到蝉突然不叫了。海上吉卜赛人开始告诉族人他们祖先传下来的有关吃人海浪的故事,告诉族人,吃人的海浪又来了。在现代科学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他们纷纷弃舟上岸,往最高的山头爬。他们所做的只是把所有不寻常的事件放在一起来看,用一个非常大的广角镜来看整个事情,这个能力即使用东方的标准,也是很特殊的,受到分析科学方法论影响的现代西方人更加做不到。的确,当海啸发生时,缅甸的渔人也在海上,他们就没有存活下来。有人问一位海上吉卜赛人,缅甸的渔人也是一样熟悉海,为什么他们没有逃过此劫?

这个人回答:“他们在看鱿鱼,他们没有在注视(look at)任何东西,所以他们什么都没有看(see)到,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注视。”?[1]??

[1]?look和see在中文虽然都是看的意思,在英文中的意思不同,look是主动搜寻,see是被动接受。——译者注

神经的可塑性与社会僵化

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的精神科医生及研究者魏克斯勒(Bruce Wexler)在他的《大脑与文化》(Brain and Culture)一书中认为当我们年纪大时神经的可塑性会相对减少这个事实,可以用来解释很多社会现象。在童年时,大脑随时因外面世界塑造它自己,发展出神经心理的结构,这些结构中包括我们对世界的看法。这些结构形成我们知觉学习和信仰乃至复杂理念的神经基础。就像所有的可塑性现象,这些结构常在很早就被强化,假如一直重复的话,它就可以自我维持。

当我们年纪大了,可塑性下降时,要我们改变自己去适应外面的世界就越来越难了,即使我们愿意做,也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喜欢熟悉的刺激,我们去找有相同想法的人做朋友,研究显示我们倾向于忘记、忽略、不相信跟我们信念不合的证据,因为用不熟悉的方法去知觉或思考这个世界是很困难、很费精力的事。所以老年人就会保存他内在已有的结构,当内在的认知神经结构跟外在世界有不相符的地方时,他会想办法去改变世界。他开始去经营他的环境,去控制它,使它变得熟悉。但是这个过程常常使整个文化团体想把他们对世界其他文化的看法强加于别人头上,而因此变得暴力,尤其是在现代世界地球村的情况下,不同文化的人变成了邻居,加剧了这个问题。魏克斯勒的看法是:我们所见到的跨文化冲突其实是大脑可塑性下降的后果。

我们还可以加上一句,极权主义的政府有个直觉,即过了某个年龄,人就非常难改变了,这就是为什么极权主义政府要很早就开始用教条为小孩子洗脑。

魏克斯勒是说在我们年纪大时,可塑性会有相对的退减。但某些宗教团体用洗脑的方式让我们看到有时个人的自我概念在成人后仍然可以被改变,即使这个人并不愿意改变,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洗脑遵循了神经可塑性的规则。人们可以破坏也可以发展(或至少是外加)认知神经结构,假如能控制他们100%的日常生活行为的话,就可以用奖励、严厉惩罚及大量练习的方法来达到这个制约的目的,例如强迫他们每天大声重复或在心中复诵各种教条。有的时候,这个过程可以使他们“去学习”以前的心智结构,如弗里曼所见的。假如成人的大脑没有可塑性,这些不愉快的结果就不可能出现。

媒体如何重新组织大脑

互联网只是现代人可以在上面进行几百万个“练习”的东西之一。1000年前的人绝对不可能想象这个东西的存在,我们的大脑已经被互联网大大地重新塑造过了。不过我们的大脑也受到阅读、电视、视频游戏机、现代电子仪器、现代音乐及现代工具的影响,而重新组织了。

──梅策尼希,2005年

我们讨论了为什么大脑的可塑性没有早一点被发现的几个原因,例如缺少观察的窗口、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简化版的出现,但是还有一个原因我们没有看到,这个原因跟文化影响的大脑关系很大,就如同唐纳德所写的,几乎所有的神经科学家都把大脑看成一个孤立的器官,好像一个放在盒子里的东西。他们相信“心智存在于大脑,也完全在大脑中发展,它基本的结构是来自生物的规则(基因)”。行为主义者和很多生物学家都很支持这个看法。唯一反对这个看法的是发展心理学家,因为他们大致知道外在的影响可以伤害大脑的发展。

看电视是一个我们文化的签名活动,它与大脑问题有关。最近一项研究调查了2600名刚会走路的婴儿,发现1~3岁时看电视的行为,与后来入学后的注意力缺失、冲动控制及纪律问题有关。刚会走路的婴儿每天看电视的时间每增加一小时,他们在7岁时有注意力缺失问题的概率就会多增加10%。如心理学家尼葛(Joel T.Nigg)所说,这个实验中有些会影响看电视行为及以后注意力缺失之间相关的可能因素并没有完全被控制。我们可以说有注意力缺失孩子的父母更经常把孩子放在电视机前面,才是真正的原因。即便如此,这个实验结果还是很有参考价值,因为现在美国看电视的人口正在增加,应该再做实验厘清。调查发现美国两岁以下的儿童有43%每天看电视,有1/4的儿童房间里有电视,在电视普及化20年之后,小学老师开始注意到学生变得更加焦虑不安、坐不住,要他们上课注意听越来越困难。希利(Jane Healy)在她的书《遭受危险的心智》(Endangered Mind)中指出这些改变是孩子大脑可塑性改变的后果。当这些孩子进入大学后,教授抱怨必须把课程改得更简单才行。因为现在学生越来越喜欢视频剪辑(sound bites),而害怕任何长度的阅读。同时,这些问题被“分数膨胀”(grade inflation)所遮掩,又因学校推行教室计算机化而更加速恶化,这个计划使学校的注意力放到如何增加计算机的速度的容量,而忽略了增加学生注意力的广度和记忆的容量。哈佛精神科医生哈洛威尔(Edward Hallowell)是注意力缺失症(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ADD)的专家,他把这个毛病链接到电子媒体上,认为现代人口中的注意力缺失症的增加不是先天基因上的问题而是电子媒体的问题。罗伯森(Ian Robertson)和欧康奈(Redmond O’Connell)用大脑练习来治疗注意力缺失的孩子,效果似乎不错,我们有理由对治疗这个症状抱有希望。

大部分人认为媒体所制造的危险是来自媒体的内容。但是在20世纪50年代首先作媒体研究的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曾经早在互联网被发明出来之前20年,就预测媒体会改变我们的大脑,不管它的内容是什么。他最有名的一句话是“媒体就是信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麦克卢汉认为每一个媒体都用它特殊的方式重新组织我们的大脑和心智,而重新组织的后果远比内容和信息的效果更严重和更具杀伤力。

卡内基梅隆大学(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的迈克尔(Erica Michael)和佳斯特(Marcel Just)做了一个大脑扫描的实验来看媒体是不是信息。他们知道大脑处理听跟读是在不同的区域,听和读有不同的理解中心。佳斯特说:“大脑从读和听所建构的信息有所不同,其中的含义是媒体是信息的一部分。听一本有声书跟阅读那本书所留下的记忆是不同的,在收音机上听到新闻跟在报纸上读到同样一则新闻,虽然是同样的话,但处理的过程不同。”这个发现反驳了对理解的一般理论。一般理论认为大脑中有单一的理解中心来理解话语,不论信息是怎么进入大脑的(经由什么感官或什么媒介都没有关系),都会在同一地方,接受同样的处理。迈克尔和佳斯特的实验显示不同媒介会创造不同的感觉和意义的经验──我们可以再加上一句,在大脑中发展出不同的回路。

媒介的变化会导致我们个别感官平衡上的改变。增加某一些,就得牺牲另一些,麦克卢汉认为史前时代的人生活在一个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和味觉都自然平衡的情境里,文字的发明使史前时代的人从声音的世界转移到视觉的世界,因为他们从说话转移到阅读;打字和印刷加快了这个过程。现在电子媒体又把声音带回来了,从某些方面来说,重新恢复了原始的平衡。每一个新的媒介都会创造出一个独特的觉知形式,在这个形式里,有些感觉升级了,有些被降级了。麦克卢汉说:“我们感官的比例改变了。”我们从帕斯科-里昂对受试者眼睛的研究知道感官的重组发生有多快了。

要说一个文化的媒介(如电视、收音机或互联网)改变了感官的平衡,并不表示它就是有害的。电视和其他电子媒介,如音乐录像带和电脑游戏,带来的坏处来自它们对注意力的影响。儿童和青少年坐在打架或打仗的电脑游戏前专注于大量的练习上,而且得到很多奖赏。像网络A片一样,视频游戏完全符合大脑可塑性地图改变的所有条件,伦敦哈默-史密斯医院(Hammer-smith Hospital)的研究团队设计了一款典型的电脑游戏,一部坦克车里面有个人会对敌人射击,同时躲避敌人的炮火。这个实验显示在玩这个游戏时,多巴胺会在大脑中大量分泌。多巴胺是奖赏的神经传导物质,会上瘾的药物也会引发多巴胺的分泌。对游戏上瘾的人有其他上瘾行为的所有症状:一停下来就渴望再打,忽略所有其他的活动,在电脑前就进入极乐境界,会否认或低估他们打游戏的时间。

电视、音乐录像带和视频游戏都是用电视技术展开一个比真实生活更快速的虚拟世界,而且现在的游戏越来越快,这使得人们发展出对高速的胃口。电视媒体的呈现形式如剪接、放大、移动拍摄、缩小俯视和突然出现的噪声改变了大脑,因为它活化了巴甫洛夫所谓的“定位反应”(orienting response)。当我们感觉到身旁的世界突然改变,尤其是突然的动作,我们会本能地停止原来在做的事,将注意力转到会动的东西上面。定位反应会进化出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祖先既是猎食者,也是猎物,必须对可能是危险的环境作出立即的反应,也需要对提供食物或性的机会作出立即的反应。这个反应是生理上的,会有4~6秒的心跳速率降低的情形。电视会引发这种反应,而且比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体验到的快很多,这是为什么我们的眼睛会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看,移不开,即使在跟别人说话也是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人们看电视的时间会比原先计划的时间长。因为音乐录像带、连续镜头及电视的广告每一秒都引发定位反应,因此看它们会使我们持续不断地在定位反应之中,没有机会休息。难怪人们觉得看完电视后更累了。然而,我们已经习得了对它的胃口,觉得比较慢的改变很无聊,我们付出的代价是觉得阅读、深度的谈话和聆听演讲都变得更困难了。

麦克卢汉的洞见是他看到了传播媒体既扩大又向内破坏我们的大脑地图。他的第一个媒体法则是所有媒体都是人各个层面的延伸:当我们用纸和笔去记录我们的思想时,写作延伸了我们的记忆;车子延伸了我们的脚;衣服延伸了我们的皮肤;电子媒体延伸了我们的神经系统(电报、收音机、电话延伸了我们的耳朵;电视台的摄影镜头延伸了我们的眼睛;电脑延伸了我们中央神经系统的处理能力)。他认为这些延伸我们神经系统的过程同时也改变了它。

媒体向内进入我们、影响我们的大脑这件事是比较不明显的,但是我们已经看到很多例子了,当梅策尼希和他的同事设计耳蜗移植时,他是把声音译成电流的脉冲,通过这个媒介,病人的大脑重新组织它自己,使它可以听得见这些神经脉冲。

Fast ForWord也是一个媒介,就像收音机或双向互动的计算机游戏一样,它转换语言、声音、影像并在这过程中快速地重组大脑。当巴赫-利塔把摄影机接到盲人身上时,盲人可以看到形状、面孔和方向角度,他显示神经系统可以变成一个更大的电子系统。所有的电子仪器都重新组织了大脑。在电脑上打字的人常不知道该怎么用手写字或口述,因为他们的大脑不是设定来将思想转换成快速手写文字,或转换成快速的口语。当电脑崩溃了,人们也会有些许精神崩溃(nervous-breakdown),他们说:“我觉得我要发疯了”(I fell like I have lost my mind)。那是有几分真实性在内的。当我们用电子媒介时,我们的神经系统向外延伸,而媒介向内延伸。

电子媒体在改变神经系统上非常有效率,因为两者都以相同的方式工作,而且基本上是兼容的,所以很容易联结。两者都包含实时的转换,将电子信号转译形成联结。因为我们的神经系统有可塑性,可以改变,它可以利用这个兼容性与电子媒体结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单一的、更大的系统。的确,这个系统的本性就是要产生联结,不论它是生物的还是人造的系统。我们的神经系统是一个内在的媒介,从身体的一个部位传递信息到另一个部位去,它进化来为我们这样的多细胞生物做电子媒介为人类所做的事,即将不同的部位连在一起。麦克卢汉用玩笑的方式来表达这个神经系统的电子延伸。他说:“现在人类开始把他的大脑放在脑壳外面,把他的神经放在皮肤外面。今天,在100年的电子科技之后,我们把中央神经系统延伸到整个地球,就我们星球来说,已废弃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空间和时间被废弃是因为电子媒介可以立即联结到很远的地方,产生我们所谓的“地球村”。这种延伸能够发生是因为我们有可塑性的大脑可以把它自己和电子系统整合起来成为一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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