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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只有半个脑也可以拥有完整人生的女人

2020年8月18日  来源:重塑大脑,重塑人生 作者:(美)诺曼·道伊奇 提供人:naike39......

比部分的总和还多 只有半个脑也可以拥有完整人生的女人

坐在桌子对面跟我开玩笑的女人天生只有半个大脑,当她在母亲肚子里时,一个没有人知道原因的大灾难发生了。医生说不是中风,因为中风摧毁的是健康的组织,而米歇尔的左脑根本没有发育出来,医生怀疑是她左边的大动脉被阻塞了,无法提供血液到左半球,使她的左脑无法发育。出生时,医生给她做一般性的测验,告诉她母亲卡洛,她是正常的婴儿。即使到今天,神经学家如果没有进行大脑扫描也看不出来她是整个左半脑都没有的人。我发现我自己一直在想,究竟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只有半个脑就过了一生,而他自己或别人都不知他有这个缺陷?

我去访谈米歇尔是想知道人类大脑的神经可塑性改变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米歇尔的例子严重地挑战过去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的教条,因为那个理论是说每一个脑半球先天就设定了它特有的机制和功能,是不能改变的。然而米歇尔却可以只用半个脑而生活得很好,我想不出还有哪一个例子比她的更适合来说明大脑可塑性或验证大脑的神经可塑性理论。

虽然米歇尔仅有右脑半球,她却不是依靠呼吸器才能活的可怜人。她今年29岁,她的蓝眼睛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她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卧室漆着蓝色的墙壁,她的谈吐非常正常。她有着一份兼职的工作,喜欢阅读、看电影,跟她的家人在一起。她可以做这些是因为她的右脑接管了左脑的工作,重要的心智功能(如说话和语言)移到她的右脑来处理了。她的发育让我们清楚地看到神经可塑性并不是一件不重要的小事,它使米歇尔能够达成最大程度的大脑重组。

米歇尔的右脑不但要负担左脑的主要功能,同时还得做它自己右脑的工作。在正常的大脑中,左右半球会相互帮忙将对方的发展调节到最理想,它们用送出电流信号,来通知对方自己的活动,使两者可以协调功能,一起共事。在米歇尔的例子,右脑没有左脑的帮助,只能自己独自发展,学习如何靠自己运作。

米歇尔有超乎异常的计算能力(天才的能力),她可以像闪电一样计算并得出答案。但是她也有特殊的需求和能力限制。她不喜欢旅行,在不熟悉的环境中很容易迷路。她很难理解某些抽象的句子或想法。但是她的内心生活是很活跃的,她可以阅读、祈祷并爱别人。她的口语表达很正常,除非当她受到挫折。她很崇拜美国电视的喜剧明星卡罗尔·伯纳特(Carol Burnett),她每天听新闻及棒球赛转播,选举时一定去投票。她的人生印证了整体大于部分的总和,而且半个脑并不代表只有半个心智。

人为什么需要两个脑半球

140年前,法国医生布罗卡开启了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的时代。他说:“人用左脑说话。”他不但提出了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同时也开创了脑侧化的相关理论。这个理论是寻找左、右半球功能和结构上的不同。左脑被认为是语言的区域,负责与符号相关的活动,比如语言、算术计算;右边则是负责非语言功能,包括视觉-空间的活动(如我们在看地图或在空间导航),一些想象力和艺术的能力也被认为是在右脑处理的。

米歇尔的例子让我们看到我们对人类大脑的最基本功能是多么无知。当两个脑半球的功能必须相互竞争同一块大脑区域时,会怎么样呢?假如必须牺牲某一方时,又怎么样呢?如果只是要生存下去,究竟需要多大的脑?假如要发展机智、同理心、品位、精神上的需求及见微知著的能力,又需要多大的脑?假如我们少了一半的大脑组织也可以生存下来,为什么一开始要有两个脑半球?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像她这样会是什么感觉?

脑壳内的空洞

我现在在米歇尔家的客厅,在弗吉尼亚州瀑布教堂市(Falls Church)一个中产阶级小区的一幢房子里。我在看她核磁共振的片子,这是可以看出大脑结构的一种脑造影技术。我看到她右脑是正常的,但是左边只有小小一条薄薄的半岛形状的灰质飘浮在黑色的空洞中。米歇尔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张片子。

她把这个空洞叫作“我的胞囊”(cyst),当她在说“我的胞囊”,或直接说“胞囊”时,听起来好像它已经变成实质的东西了,像科幻电影里面一个恐怖的角色。的确,看她的大脑扫描图是有恐怖的感觉,但当我看着米歇尔时,我看到她整个面孔,看到她的眼睛和她的笑容,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象面孔后面的大脑应该也是同样的对称。这张大脑的扫描片子真是一声无情的响钟,惊醒你的幻觉。

缺少一个脑半球的表现

米歇尔的身体的确显示出她缺少一个脑半球的象征。她的右手腕是弯的,有一点扭曲,但是可以用──虽然一般来说,几乎所有对右边身体的指令都是来自左脑。或许从她的右脑发展出非常细的一股神经纤维连到右手。她的左手是正常的,她惯用左手,当她站起来走路时,我注意她穿着铁鞋来支撑她的右腿。

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者会说我们在右视野(right visual field)所看到的每一个东西都是在左脑处理的?[1]??。但是因为米歇尔没有左半球,她没办法看到来自右边的东西,她的右视野是盲的,她的弟弟常常从她的右边偷她的薯条吃,但是她会抓到他们,因为视觉所缺少的,她的听觉把它补偿起来了。她的听觉非常敏锐,甚至当她在楼上时,都可以听到她父母在楼下另一端厨房所讲的话。这种超敏锐的听力在全盲的人身上常常可以看到,这是大脑有能力为了改变的环境去调适的证明。不过这种超级敏感的听力是要付出代价的,在马路上,如果有人按喇叭,她会立刻用双手遮住耳朵,以避免感官负荷过量。在教堂中,她不能听管风琴的声音,听到后她会立即溜到门外。学校防火演习使她惊吓,一方面是很大的噪声,另一方面是人群移动所造成的视觉混乱。

她同时也对触觉超级敏感,卡洛把米歇尔衣服的标签剪掉,使她不会感觉到摩擦。这好像她的大脑缺少把不需要的感觉筛掉的过滤器,所以卡洛常常必须替她做筛选来保护她。假如米歇尔有第二个脑半球的话,那就是她的母亲。

[1]?右视野是两只眼睛左半边视网膜所看见的东西,并不是在右眼,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不可混淆。我们两只眼睛的视神经在视叉(chiasma)相交,汇集两只眼睛视网膜左半边和右半边送过来的信息后,才左边的信息送往右脑,右边的信息送往左脑去。——译者注

不对劲的孩子

“你知道,”卡洛说,“我以为我永远不可能有小孩的,所以我们领养了两个孩子。”米歇尔的哥哥比尔和和姐姐莎朗。就像常常发生的一样,在领养孩子后,卡洛怀孕了,生下完全正常的儿子史帝文。卡洛和她先生希望有更多的孩子,但是自从生了史帝文以后,卡洛很难受孕。

有一天,卡洛觉得不舒服,像是害喜,所以她去验孕,出来结果是阴性的。卡洛有点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所以她又验了几次,每一次在前两分钟都显示是阴性的,再过10秒之后,才转成阳性的。

在这期间,卡洛有间歇性的出血,她告诉我:“在验孕后第三个星期,我回去找了医生。他说:‘不管试纸怎么说,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当时,我什么都没想到,现在事后回想,我相信是因为米歇尔在子宫中受到了损伤,所以我的身体努力想让这个孩子流产,但是没有成功。”

“感谢上帝,没有成功!”米歇尔说。

米歇尔生在1973年11月9日,初生的头几天对卡洛来说记忆模糊,因为她从医院把米歇尔带回家的那一天,一直跟她们住在一起的卡洛的母亲中风了,家中一片混乱。

等到危机过去后,卡洛才察觉到不对劲:米歇尔的体重没有增加,她不好动,也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也不会用眼睛去追踪移动的物体。于是卡洛开始不停地往医院跑、看医生。米歇尔6个月大时,医生第一次开始怀疑她的大脑受伤了。卡洛以为米歇尔眼球肌肉有问题,所以不能追踪物体,她带米歇尔去看眼科医生,医生发现米歇尔两只眼睛的视神经都受损了,所以告诉卡洛,米歇尔的视觉永远不可能正常,戴眼镜也没有用,因为受损的是视神经,而不是水晶体。更糟糕的是医生认为这个问题出在米歇尔的大脑,是大脑病变使米歇尔的视神经萎缩。

就在这个时候,卡洛注意到米歇尔不会自己翻身,右手无法伸直。进一步检验证实了她是偏瘫(hemiplegic),表示右半边的身体有一部分是瘫痪的。她右手扭曲的方式看起来跟右脑中风的人很像。大部分的孩子在7个月左右开始爬,但是米歇尔坐在地上,不动如山。如果她真的想要什么东西,她会用她好的那只手去抓。

虽然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病别,但她的医生还是开出了比尔综合征(Behr Syndrome)的诊断证明,使她可以得到医疗照护和残障补助。的确,她是有一些比尔综合征的症状:视神经萎缩、神经性的平衡协调问题。但是卡洛和她先生知道这是不对的,因为比尔综合征是一个非常稀有的遗传疾病,而卡洛和她先生的家庭都没有任何人有这个疾病。3岁时,米歇尔被送到治疗脑性麻痹(cerebral palsy)孩子的医院去,虽然她并没有被诊断为脑性麻痹。

仍有希望

当米歇尔在婴儿期时,计算机断层扫描(computerized axial tomography,CAT)才刚刚发明出来,这种精密的X光仪器可以照很多的大脑断层图片,将数据传送到计算机。骨头是白色的,大脑组织是灰色的,身体的空隙是漆黑的。米歇尔曾在6个月大时,接受过计算机断层扫描,但是早期的扫描分辨率非常差,她大脑的扫描图片只是一团灰,医生无法从其中作出任何判断。

卡洛对她的孩子永远不可能正常的看法感到非常难过。有一天,卡洛正在餐厅喂米歇尔吃早饭,她先生正好经过餐厅,卡洛注意到米歇尔的眼睛可以随着人体的移动而移动。

“装谷片的碗被我抛到天花板上了,我太高兴了。”卡洛说,“因为这表示米歇尔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她还有残留的视觉。”几个星期以后,当卡洛跟米歇尔坐在门廊底下时,一辆摩托车经过,米歇尔用眼睛追随那辆车。

然后,有一天,当米歇尔大约1岁时,她平时紧握在她胸前的右手打开了。

当她两岁时,这个平常几乎不讲话的孩子突然对语言有兴趣了。

“我回家时,”米歇尔的父亲说,“她会说ABC!ABC!”坐在父亲的腿上时,米歇尔会用手触摸她父亲的嘴唇,以感受到他说话时口腔的震动。医生告诉卡洛,米歇尔没有学习障碍,事实上,她的智力看起来是正常的。

但是米歇尔到了两岁仍然不会爬,她的父亲知道女儿喜欢音乐,他会放米歇尔最喜欢的唱片,当唱片唱完时,米歇尔会叫:“呜呜呜,再一次!”她的父亲会坚持要她爬到唱机旁,他才会再放一遍。米歇尔整个学习的形态现在变得很明显了:发展上显著的迟缓。医生要他父母试着适应这些问题,但是,不知怎地,米歇尔每一次都能使她自己超越那个障碍。卡洛和她先生变得对米歇尔更有信心了。

1977年,当卡洛第三次怀孕怀着米歇尔的弟弟杰弗里时,她的医生说服卡洛让米歇尔再做一次计算机断层扫描。他说卡洛应该想知道米歇尔在她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才可以防止同样的事发生在现在这个胎儿身上。

到1977年时,计算机断层扫描的技术已经进步了许多,当卡洛看到新的扫描照片时,她说:“片子清楚地看到一边有脑一边没有脑,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清楚。”她非常震惊。她告诉我:“假如米歇尔六个月大时的照片就是如此的话,我想我一定没有办法承受这个打击。”但是现在米歇尔已经3岁半了,她已证明她的大脑可以适应和改变,所以卡洛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米歇尔可能仍然有希望。

当右脑承担了左脑的工作

米歇尔知道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约旦·格拉夫曼(Jordan Grafman)医生的团队在研究她。卡洛曾经带米歇尔到国家卫生研究院去,因为她读到一篇有关神经可塑性的文章,在文章中,格拉夫曼医生反驳了许多关于大脑问题的观点。格拉夫曼认为只要给予帮助,大脑可以终其一生都不断地发展和改变,即使在受了伤以后仍然可以。但是当地医生告诉卡洛说米歇尔的心智发展到12岁左右就会停止了,现在米歇尔已经25岁了。假如格拉夫曼医生是对的,米歇尔已经失去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她其实可以做许多对她可能有帮助的治疗。这个想法带给卡洛罪恶感,但是同时也带给她希望。

卡洛和格拉夫曼医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米歇尔了解她自己的情况,使她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米歇尔对她的情绪非常诚实,“许多年来,”她说,“只要我没有达到我的目的,我就会大吵大闹,自我小时候以来一直如此。去年,我厌倦了人们总是认为应该顺着我的意思,不然我的胞囊会控制我。”然后她说:“去年以后,我告诉我父母,我的胞囊可以应付必要的改变。”

虽然她可以重复格拉夫曼医生的解释,即她的右脑现在承担左脑的工作,如说话、阅读和计算,但她有时谈到这个胞囊的方式又好像它是一个实质的东西,是一个有人格和意志力的异物,而不是她脑壳中本来应该有左脑的一个空洞。这个矛盾显现出她思考的两种倾向:她对具体事件的记忆是超强的,她记得所有的细节,但是她的抽象思考有问题。对具体事件的记忆强有些好处,米歇尔的拼字能力超强,而且可以记得字母在纸页上排列的方式,因为就像很多具体事件的思考者一样,她可以把事件记录在记忆中,维持它们的鲜明和生动程度,就像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事件时一样。但是她觉得去理解一个潜藏着道德观念、主题或没有说明重点的故事很困难,因为这需要抽取出故事的中心意图。

我一再碰到米歇尔将抽象符号具体化的例子。当卡洛在说她初次看到米歇尔没有左半球的那张计算机断层扫描,她是多么震惊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坐在旁边听的米歇尔开始玩她刚刚用来喝水的瓶子,在瓶子里吸吸吹吹。

“你在做什么?”卡洛问道。

“呃,呣,我在把我的感情吹进这个瓶子里。”米歇尔说,好像她觉得感情真的可以灌输到这个瓶子中似的。

我问米歇尔,她母亲形容计算机断层扫描片子的方式会不会使她不舒服。

“不会,不会,不会。呒,你看,把它说出来是一件重要的事,我只是在控制我的右半边。”这个例子显示米歇尔相信当她不高兴时,她的胞囊就接手把主控权抓过去了。

有的时候,她会讲很多无意义的词,她并不是为了沟通,而是为了发泄她的感情,她曾提到她很喜欢玩字谜和猜字游戏,甚至在看电视的时候也玩。

“这是为了增加你的词汇量吗?”我问道。

她回答道:“事实上,ACTING BEES!ACTING BEES!我在看电视连续剧时这样做,使我的心里不会无聊。”

她大声地唱:“ACTING BEES!”把一些音乐注入她的回答中。我请她解释。

“这完全是无意义的,当,当,当,当,当我被问到使我感到挫折的问题时。”米歇尔说。

她选择使用一些词常常不是因为它们的抽象意义,而是因为它们的物理性质或有相似的韵母──这是她喜欢具体事件的证据之一。有一次,当她从汽车中钻出来时,她突然大声唱“TOOPERS IN YOUR POOPERS”。她常在餐馆中扯着喉咙大声唱,使人们都转头看她。在她开始唱歌之前,她会紧紧地咬住下巴。有一次她感到挫折,咬得太用力,咬断了两颗大门牙,也曾好几次咬断后来装的义齿。大声唱无意义的歌可以帮助她戒掉用力咬的坏习惯。我问她唱无意义的歌是否能使她平静下来。

“I KNOW YOUR PEEPERS!”她唱道:“当我唱歌时,我的右边控制我的胞囊。”

“它能使你平静吗?”我问道。

“我想是吧!”她说。

对重复行为的喜爱

这些无意义的词通常有开玩笑的性质在内,好像她用好笑好玩的词进入某一情境。但是这通常发生在她觉得她的心智不行了,她不懂别人在说什么的时候。

“我的右半边,”她说,”不能做别人右半边可以做的事。我可以做简单的决定,但是不能做那些需要很多主观思考的决策。”

这是为什么她不但喜欢而且爱上重复的、可能会让其他人抓狂的行为,如输入数据。她目前输入了她母亲做事的教区5000多名教友的姓名、数据,所有的信息。她给我看计算机中她喜欢的消遣游戏──接龙,当我望着她玩时,我很惊讶她竟然可以玩得那么快,这个游戏不需要主观的评估,所以她非常有决断力。

“噢!噢!看,噢,噢,看这里!”她高兴地尖叫,叫出每一张卡片的名字,把它们放在应该放的地方,开始唱歌。我发现她的大脑中已呈现出52张扑克牌的样子,她知道每一张牌的位置和名字,不论它是正的或反的。

另一个她很喜欢的重复作业是折东西。每一个星期,她脸上挂着微笑,像闪电一样,折叠1000张教会的通告,只要半个小时就做好了,而且只用一只手。

抽象思考的困难

在了解抽象概念方面的问题是她右脑太过拥挤最大的代价,为了了解她对抽象概念的理解能力,我请她解释一些格言给我听。

我问:“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是什么意思?”

她说:“它是说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去担忧一件事。”

我请她再多解释一些,希望她能说出对已经发生的不幸事件不要再去想了,因为于事无补。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开始用不愉快的声音唱:“DON’T LIKE PARTIES,PARTIES,OOOOO.”

然后她说她知道一个象征性的句子:“That’s the way the ball bounces.”她说这个句子的意思是:“That’s the way things are.”

接着我请她解释一个她不曾听过的格言“住在玻璃屋中的人不可以丢石头?[1]??”(People in glass house shouldn’t throw stones)。

她的呼吸又开始沉重起来。

因为她上教堂,所以我问她有关耶稣说的话:“让那个不曾犯过罪的人丢出第一块石头”(Let he who has not sinned cast the lst stone.)我跟她讲了耶稣说这句话时的情境。

她叹了一口气后,呼吸沉重地唱:“I AM FINDING YOUR PEAS!我必须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继续问她物体的异同,这还是抽象的测验,但是不像解释格言或寓言那样用到很长的符号序列,所以比较没有挑战性,异和同与细节有关,比较物体的异同其实具体多了。

她果然在这方面做得比别人快。椅子和马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她马上接着说:“它们都有四条腿,都是给人坐的。”那么差异呢?“马是动物,椅子不是,马自己可以走动,椅子不能。”我让她做了好几个这种测验,她每一个都拿到满分,而且速度像闪电一样,这次,她就没有唱那些无意义的歌。我给了她一些算术题及记忆题,她也都拿满分。她告诉我学校的算术都非常简单,她都做得很好,所以他们把她从特殊教育班转出来,回到普通班去了。但是到8年级时,老师要教代数,这是比较抽象的,她觉得很难。历史也是一样,一开始时,她表现得很好,像颗闪亮的星,但是当8年级开始介绍历史观念后,她就觉得很难掌握了。她的记忆也是如此,细节记得很清楚,但抽象的思考就不行了。

[1]?自取灭亡之意。——译者注

星期五是个煎锅

我开始怀疑米歇尔在某些心智能力上是一个天才,在我们谈话时,她会非常正确、非常有自信地改正她母亲说的某一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她母亲提到去爱尔兰旅行,问米歇尔那是什么时候。

“1987年5月。”她想都不想,立刻回答。

我问她怎么做到的,她说:“我记得大部分的事情……我想它们是很生动或什么的。”她说她的生动记忆可以回溯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问她是否有什么方法来记住这些日期,有许多天才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公式,她说她并没有经过计算只是记住了时间和事件,但是她知道日历是有规则可循的,每6年循环一次,然后变成5年循环一次,看闰年是什么时候。“假如今天是6月4日星期三,那6年前的6月4日也是星期三。”

“还有别的规则吗?”我问,”3年前的6月4日是星期几?”

“星期日。”

“你用到规则了吗?”

“没有,我只是回溯我的记忆。”

我很震惊,我问她是否曾经对日历着迷。她一口回绝:“没有。”我问她是否喜欢记事情。

“只有某些事我喜欢。”

我问她几个日期,然后我回去确认。

“1985年3月2日?”

“星期六。”她立即回答,而且是正确的。

“1985年7月17日?”

“星期三。”快速又正确。我发现对我来说随便想个日子出来问她,比她回答我还困难。

因为她说她可以记得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日子而不需要用到公式,我就想把她的记忆推得更远,我问她1983年8月22日是星期几。

这次她花了半分钟,而且很明显在计算,轻声对自己讲话,而不是从记忆中提取。

“1983年8月22日,嗯,是星期二。”

“这比较难是因为?”

“因为在我心中,我只能回到1984年的秋天,从那时起我开始把事情记得很好。”她解释给我听,她对每一天都有清晰的记忆,那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她用这些日子作为基准。

“1985年8月开始于星期四,所以我的方式是倒回去两年,1984年8月开始于星期三。”

然后,她笑着说:“我错了,我说1983年8月22日是星期二,它其实是星期一。”我查了一下,她后来的改正是对的。

她的计算速度很令人惊异,但更令人惊异的是她对过去18年来所有发生事件的生动记忆。

有的时候,这些“白痴天才”(savants)?[1]??有他们自己的方式来代表经验。俄国的神经心理学家鲁利亚曾经研究过一个记忆很好的人S先生,他可以回忆一长串无意义的数字组合,后来他以表演记忆术为生。S先生的记忆像照片一样,而且可以回溯到婴儿期,他很有趣的地方是,他的感官神经回路是混在一起的,没有完全分化,这种现象叫感官混合症(synesthete)?[2]??。有高层次的感官混合症的人可以体验到抽象概念,如星期一是什么颜色,星期二是什么颜色,这使他们对某些事情有特别生动、显著的记忆。S先生的某些数字是有颜色的,他也像米歇尔一样,常抓不到问题的重心。

我跟米歇尔说,有些人当他们在想星期几时,会有颜色出现,这使得他们的记忆更生动,他们的星期三可能是红的,星期四是蓝的。

“噢,噢!”她叫道。我问她是否有这能力。

“不是颜色那种,”她是看到景象,‘星期一是我在儿童发展中心的教室。‘哈啰’这个词,让我看到贝尔·威拉德(Belle Willard)大厅左边那个小房间。”

“我的天!”卡洛喊道。她解释米歇尔在14个月大就去贝尔·威拉德特殊教育中心上课,直到她2岁10个月止。

我继续问她星期几的事,每一个日子都有一个场景。星期六,她解释她看见一个玩具,浅绿色的底,黄色的头,上面有好几个洞,是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她想象她“坐”?[3]??在旋转木马上。星期天?[4]??是跟阳光的景色连在一起。但是其他的景色她就不能解释了,星期五是从空中俯视做煎饼的煎锅?[5]??,她们家整修前的厨房中有一个,但是18年前就丢掉了。

[1]?这个名词是专门用来指智商低于正常人,却有专门能力高过一般的人,并没有歧视意味在内,有时候英文也用idiot savant。——译者注

[2]?有这种现象的人各不相同,全世界大约有40多人,他们中有的人听到大提琴声音,某个颜色就浮现;汤太淡了,他说加些三角形。——译者注

[3]?sat(坐)是Saturday(星期六)的第一个音节,这可能是为什么她把星期六的经验联结到游乐场上。——译者注

[4]?星期天是Sunday,而阳光是sun。——译者注

[5]?或许她把Friday(星期五),跟fry foods(煎食物)连在一起了。——译者注

格拉夫曼与神经可塑性

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格拉夫曼医生是一位研究大脑方面的科学家,他想找出米歇尔的大脑是怎么运作的。卡洛是在读到他所写的有关大脑可塑性的文章后跟他联络的,把米歇尔带去给他看。从那以后,米歇尔就经常过去做测验,他也用他所发现的新知识帮助米歇尔适应她的情况,也让她了解她自己的大脑是怎么发展的。

格拉夫曼是美国国家神经疾病及中风研究院认知神经科学组的主任。他有着温暖的笑容,像唱歌似的声音,浅色的头发,他6英尺高的身躯一下子塞满了他在国家卫生研究院狭小的办公室。他有两个研究兴趣:了解额叶的功能,及了解神经可塑性。这两个兴趣合在一起正好可以解释米歇尔特殊的能力和她认知上的缺陷。

20年来,格拉夫曼是美国空军生物医学科学中心的上尉,他因为领导越南战争头部伤害研究而得到奖章,他可能是世界上看到最多额叶受伤病人的医生。

他的私人生活也一样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当他还在小学时,他父亲严重中风,引起大脑受损,当时医生对中风,或是说大脑,还不是十分了解,中风改变了他父亲的人格。他会情绪突然爆发,也就是在“失去社会抑制”(social disinhibition)的情况下释放出攻击性、性欲这些原本受到控制的本能。他父亲也失去了掌握别人说话重点的能力。格拉夫曼当时并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母亲和父亲离了婚,他父亲第二次中风时死于芝加哥一家旅馆里。

格拉夫曼在这个打击之下,小学辍学,变成不良少年。但是他心中有更多的渴望,所以他开始在早上去图书馆读书,他发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其他人的小说。下午他去艺术学院,直到他发现那个地方对年轻的男孩不安全。晚上他去旧城的爵士乐酒吧,他学会了街头生存之道。为了避免被送进圣查尔斯感化院,那其实是收容16岁以下少年的监狱,他在少年之家及教养院花了4年时光。在那里他接受社工人员的心理辅导,这拯救了他,使他知道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走。高中毕业后,他逃离了阴暗的芝加哥,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州,他爱上了约塞米蒂国家公园(Yosemite)而决定做一个地质学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选修了一门讲梦的心理学课,改变了他的初衷,从此变成了一个心理学家。

脑细胞死亡后的奇迹恢复

他在1997年第一次接触到神经可塑性。那时他在威斯康星大学(University of Wisconsin)的研究所,研究一位大脑受伤的非裔美籍妇女,因为她的恢复在别人眼里是奇迹。蕾内塔在纽约的中央公园遭到攻击勒颈窒息,而且被弃之不顾差点死去,她的大脑因为缺氧太久,造成神经细胞死亡。格拉夫曼第一次看到她时,是她受到攻击的5年后,她的医生放弃了她,认为不会有改进了。她的运动皮质区受到严重伤害,所以几乎不能动,由于长期坐在轮椅中,她的肌肉都萎缩了。医生认为她的海马回可能也受伤了,因为她有记忆的困难,只能读简单的东西。自从被攻击后,她的生活质量一路往下滑,她无法工作,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过去,像蕾内塔这样的病人是被假设没有希望改进的,因为缺氧会使大脑细胞死亡,大多数的医生认为一旦大脑细胞死亡,大脑就无法恢复了。

即便如此,格拉夫曼的团队还是给蕾内塔密集的训练,即那种复健科医生通常给受伤后第一个星期的病人所做的复健。格拉夫曼曾经做过记忆的研究,知道复健是什么,他在想如果把这两个领域综合起来,效果会如何。所以他建议蕾内塔开始做记忆、阅读和思考的练习。格拉夫曼完全不知道巴赫-利塔的父亲20年前曾经受到同样训练程序的帮助。

她开始动得更多,更愿意跟别人沟通,更能集中注意力、思考,可以记得当天发生的事,最后,她可以回到学校念书,找到工作,重新进入这个世界。虽然她并没有完全康复,但格拉夫曼对她的进步已经够惊奇的了,他说:“这些练习治疗使她的生活质量增进到一种令人震惊、不敢相信的地步。”

受伤士兵的大脑重组研究

美国空军资助格拉夫曼完成博士学位,他被授以上尉的军衔,并被任命为越南战争头伤研究神经心理组的主任,这是他第二次接触到大脑的可塑性。因为士兵总是面向战场,所以他们受伤的部位很多都在额叶,这是大脑的一个重要协调中心,使心智集中在现在发生的事情的重点上,形成目标,并且快速作出决定。

格拉夫曼想找出影响受伤额叶恢复正常的主要因素,所以他开始收集士兵受伤前的健康情况、基因、社会经济地位、智商,来看哪一项可以预测士兵复原的概率。因为入伍的新兵一定要做军人资格测验(Armed Forces Qualifications Test,相当于IQ测验),所以格拉夫曼可以研究受伤前和受伤后智商的改变,他发现除了受伤的部位和伤口的大小,士兵的智商最能预测他将来恢复的情况。大脑有越高的认知能力(备用的智力),越能对严重的伤作出适当反应。格拉夫曼的证据显示智商更高的士兵似乎更能重组他的认知能力来支持受损部位的功能。

我们前面谈过,根据狭义的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每一个认知功能都在一个先天设定的地方处理。假如这个地方被子弹破坏了,这个功能就永久地丧失了,除非大脑有可塑性,可以适应,并创造出新的结构来取代旧的、已受损的结构。

格拉夫曼想知道可塑性的极限,大脑重组结构要多久,也想知道有没有不同种类的可塑性。因为每个人大脑受伤的位置跟严重程度都不一样,他认为做个案研究效果应该比团体研究来得好。

四种可塑性

格拉夫曼的看法是非教条式的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与大脑的可塑性理论的综合。

大脑分成好几个区域,在发展的时候,每个区域都有它自己主要负责处理的某种心智活动。如果是复杂的心智活动,那么必须有好几个区域互相沟通来协调工作。当我们阅读时,词的意义是储存在大脑的一个区,字母的外表形状又是储存在另外一个区,字音又在另一个区。每个区域都有网络联结,所以当我们遇到一个词时,我们可以看见它、听见它和了解它。每个区域的神经元都必须同时被活化,我们才看得见、听得到,而且立刻了解它是什么意思。

储存所有信息的规则反映出用进废退的原则。我们用这个词的次数越频繁,就越容易提取出来。即使处理文字的区域受损的病人提取受伤前常常用的词比很少用的词来得快。

格拉夫曼认为在负责处理某一个行为的大脑区域(如储存词的区域)中,位于中心的神经元是最投入这个作业的,在区域边缘的神经元是比较不投入或不专注的。所以邻近的大脑区域就相互竞争来抢夺这些位于边界的神经元,每一天的活动决定哪一块区域会赢。对邮局里每天看地址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常常只是看信封上的地址而不去想它们的意义,所以在视觉区边界和意义区边界的神经元就变成负责“看”词的工作。而一个对词的意义感兴趣的哲学家,这些边界神经元就会去负责词的意义。格拉夫曼认为,我们从脑造影所学到关于边界神经元的新知识都显现出它们可以快速地扩展,在几分钟之内数量快速增加,以应付我们临时的需求。

从他的研究中,格拉夫曼找到4种可塑性。

第一种是“地图的扩张”(map expansion),即上面所说,为了满足日常生活需求,边界的神经元实时地作出工作性质的改变,以处理当下的工作。

第二种是“感官的重新分配”(sensory reassignment)。当一种感官被阻挡了(如眼盲),这种情形就会发生。当视觉皮质没有正常的刺激进来时,它可以接受其他感官(如触觉)送进来的新信息。

第三种是“补偿性的欺骗”(compensatory masquerade),这种可塑性是来自大脑可以用不只一种的方法去执行一个作业,例如有人用地标来认路,有人可以用方向感来认路,因为他们有很强的空间方向感。假如他们因脑伤而失去了空间方向感,还可以回头去用地标来达到同样目的。在大家承认大脑有可塑性之前,补偿性的欺骗?[1]??(如阅读有困难的人用听的、用录音带或有声书来学习知识)曾是帮助学习障碍孩子最主要的方式。

第四种可塑性是“相对应区域的接手”(mirror region take-over)。当一个脑半球有些地方不能正常工作时,另一个脑半球相对应的区域可以把这项工作接过来做,虽然可能做得没有原来的那么好,但是它可以调适,尽量做得跟原来一样。

保罗的左脑接替了右脑

最后这一项来自格拉夫曼和他同事利瓦伊(Harvey Levin)对保罗的研究成果。保罗7个月大时出了车祸,头部受到重击使他头骨的碎片插入了右脑顶叶,这是在额叶后面、大脑顶端的部分。格拉夫曼第一次看到保罗时,他已经17岁了。

令人惊讶的是,保罗有计算和数字处理上的问题。一般来说,右脑顶叶受伤的人应该会有视觉-空间处理上的问题。大家都以为左边顶叶是储存数学知识和做计算(包括简单算术)的地方,但是保罗的左顶叶并没有受伤。

计算机断层扫描显示保罗在他受伤的右脑有一个胞囊。格拉夫曼在保罗做简单的数学问题时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扫描他的大脑。脑造影图片显示他的左脑顶叶几乎没有活化。

他们从这个奇怪的结果得到的结论是:左脑在做算术时活化得很少,是由于现在它在处理视觉-空间的信息,因为受伤的右脑已经不能处理这些了。

保罗出车祸时只有7个月大,他还没有学数学,因此,是在左脑变成处理计算的专家之前。在7个月到他开始学习算术的6岁之间,对他来说,空间比较重要,他需要视觉-空间处理能力,所以视觉-空间活动先在左边顶叶跟右脑相对应的区域抢到位置。因此保罗可以在这个世界中自由地行走,不会走失,但是他也付出了代价,当他要学算术时,左边顶叶中央的地区已经被视觉-空间处理抢过去用了。

[1]?又叫作代偿作用〔compension〕或替代策略〔alternative strategies〕。——译者注

脑半球的专长不是先天固定的

格拉夫曼的理论为米歇尔的大脑发展提供了一个解释。米歇尔的左脑组织在她的右脑承担任何功能之前便丧失了,因为可塑性在幼年的时候最高,米歇尔没有死亡可能是因为,她大脑的受损发生得那么早:当大脑还在生长时,她的右脑有时间在子宫中做调整;生后,她又有好妈妈照顾她。

所以有可能她本来处理视觉-空间的右脑现在可以处理语言,因为米歇尔是半盲,又不会爬,在她学会看和走之前,先学会了语言,语言在竞争上赢过了视觉-空间,就像保罗的视觉-空间赢过了计算一样。

心智功能可以迁移到另一边的大脑上,因为在发展的初期,大脑的两边是很相似的。一些婴儿的功能性核磁共振图显示新奇的声音是在两边脑处理的,两岁时,新奇的声音就到左边去处理了,这时左脑开始专门处理语音。格拉夫曼怀疑视觉-空间能力是否像语言一样,一开始时,是两边大脑都处理的,然后左边的处理被抑制住,因为右边处理得比较好。换句话说,每一个脑半球都有它的专长,但是这个专长并不是先天就固定的。我们学习某一项心智能力的年龄强烈地影响处理它的区域。在婴儿期,我们是慢慢地接触外面的世界,当我们学新技能时,比较合适的大脑区域因为还没有承担任何功能,就会被用来处理这个技能。

“这表示,”格拉夫曼说,“假如你去看100万个大脑的同一个地方,你会看到它们多多少少都负责处理同一种功能。”但是他又加了一句:“它们不见得是完全相同的区域,而且它们也不应该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经验都不同。”

抑制是大脑重要的工作

米歇尔的特殊能力和缺陷之间的谜被格拉夫曼的额叶研究解开了。他的研究让我们看到米歇尔为了生存所必须付的代价。前额叶是人类最特殊的地方,因为跟别的动物比起来,人类的前额叶要大多了。

格拉夫曼的理论是:在人类演化的过程中,前额叶皮质发展出撷取信息并长时间保存的能力,使人类可以发展出远见和记忆。左边的额叶专门储存个人事件的记忆,而右边的专长是抽取出主题,或从一系列事件中找出重点或组织成一个故事。

要有远见必须能从一系列还没有完全展开的事件中抽取主题。这对生命来说非常重要:知道老虎什么时候要扑上来,对我们祖先的生存很重要。有远见之人不需要经历整个事件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

右前额叶受损的人没有远见。他们可以看电影,但是抓不到电影的主题,也看不出剧本故事要怎么走。他们没有办法做计划,因为计划需要把一系列的事件排列起来,使它们朝向想要的结果或目标。右额叶受伤的人也不能完善地执行计划,因为他们不能专注在重点上,很容易分心。他们在社交场合常常举止不恰当,因为抓不住社交互动的重心——社交互动也是一系列事件的组合。他们不太能了解隐喻和明喻,因为这也需要从许多细节中抽取重点或主题。假如一首诗说“婚姻是战场”,你必须知道作者的意思并不是说婚姻中真的有爆炸和尸体,而是指先生和太太的剧烈争吵。

所有米歇尔有困难的地方──抓住重点、了解格言、隐喻、观念和抽象的思考──都是右脑前额叶的功能。格拉夫曼用标准心理学测验证实了她在计划上有困难,在社交场合中分析出谁与谁的关系有困难,了解别人的动机(这是抓住主题,应用到社交生活上的一个层面)有困难,在同理心及预见别人下一步的行为上都有困难。格拉夫曼认为她的缺乏远见增加了她的焦虑感,使她更难以控制她的冲动。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有“白痴天才”的能力,可以记住个别事件及它们所发生的日期,这是左前额叶的功能。

格拉夫曼认为米歇尔同样有相对应区域的功能取代现象,就像前面提到的保罗一样,但是发生的地区域是在前额叶皮质。因为我们通常是先学会记录事件的发生,才学会抽取它们的主题,所以事件的记录(这是左前额叶的功能)就抢先占据了她的右前额叶,使得主题的抽取根本没有机会发展。

我在见过米歇尔以后去访问格拉夫曼时,我问他,为什么她对事件的记忆比我们好这么多,为什么不是只有普通的能力?

格拉夫曼认为她的超强事件记忆能力可能是因为她只有一个脑半球。一般来说,两个脑半球会不停地沟通,不但告诉对方自己在做什么,同时还纠正对方的错误,规范对方,使对方不要妄自尊大,大脑用这个方法保持两边的平衡。但是假如一边脑半球受损,不再能抑制它的伙伴时,会怎么样呢?

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校区的米勒(Bruce Miller)医生描述了一个非常戏剧化的例子。米勒医生发现额颞叶心智退化症(frontotemporal lobe dementia)的病人如果是左边受损,他们就会失去了解词义的能力,但是同时会发展出不同寻常的艺术、音乐和押韵的能力(这项能力通常是在右颞叶和右顶叶处理的),他们变得非常会画细节。米勒认为左脑通常是个恶霸,抑制和禁止右脑。当左脑自顾不暇时,右脑未被压抑的能力就表现出来了。

格拉夫曼认为米歇尔超强的事件记忆是因为一旦事件的记录在她的右脑抢下了地盘,又没有左脑去抑制它,她对事件的记忆能力就大大增强了(一般人是一旦主题被抽取出来,细节就不重要,可以忘却了)。

因为大脑同时有千百件事情在进行,我们需要抑制、控制和调整的力量以维持我们心智的正常,不会发疯。这种抑制的功能在大脑中非常重要,没有它,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会同时向四面八方进行。我们以为大脑病变最可怕的事情是把我们的某个认知能力清除掉,但是同样可怕的是大脑疾病会使我们表现出我们希望不存在的部分(人有一部分的自己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抑制是大脑重要的工作,当我们失去抑制的能力时,自己不想要的欲望和本能统统都跑出来了,会使我们羞耻、发窘,破坏我们的人际关系和家庭。

几年前,格拉夫曼从医院拿到父亲的病历,中风使他父亲失去抑制的能力。他发现父亲中风的位置在右额叶皮质,正是他花了1/4世纪研究的区域。

米歇尔的天堂

在我离开之前,我去参观了米歇尔的心灵休憩之处。“这是我的卧室。”她很骄傲地说。房间漆成蓝色的,堆满了她所收集的填充玩具。在她的书架上,有几百本青春期少女所看的保姆俱乐部(Baby-Sitters Club)的书,她收集了全套伯纳特的影集。看到她的房间后,我开始想她的社交生活不知是什么样。卡洛告诉我米歇尔孤独地长大,没有朋友,她用书取代朋友。

她对米歇尔说:“你好像不希望有旁人在你身边。”有一个医生认为米歇尔有自闭症的行为,但她不是自闭症。我也可以看出来她不是自闭症。她很好奇,知道有别人来访,她很热情,跟父母的关系很好。她希望(应该说渴望)跟别人有联结,当别人不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时,她会觉得受伤。这种情形在“正常人”遇见残障者时常常出现。

听到有人说她是自闭症,米歇尔发话了:“我认为是我喜欢独自一个人,因为这样我不会引发任何问题。”她有许多尝试跟别的孩子玩的痛苦回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跟像她这样残障的人一起玩,尤其是她对声音这么敏感。我问她有没有任何朋友是她一直保持联系的。

“没有。”她说。

“没有,一个都没有。”卡洛悄悄地说。

我问米歇尔,在8年级和9年级时,男女生来往更频繁时,她喜不喜欢去约会。

“没有,没有,我没有约会过。”她说她从来没有对哪一个男孩子倾心,她从来没有真正对男孩子有兴趣。

“你有没有梦想过你会结婚?”

“我想没有。”

她的喜好、品位和渴望都有一个主题。保姆俱乐部的书、伯纳特无伤大雅的幽默、收集的填充玩具以及我在她房间所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显示她处于发展上的一个阶段──性潜伏期(latency),这是在青春期风暴之前一个安静的时期。我认为米歇尔有许多潜伏的热情,我不知道缺少左脑是否影响她荷尔蒙的发育,虽然现在她是一个发育完全的女人。或许她的喜好是被保护长大的结果,或许她了解别人动机的困难使她退缩到一个世界去——在那里,人的本性是安静的,幽默是温和的。

卡洛和她先生都是热爱孩子的父母,他们认为在离开人世之前必须先替米歇尔做好打算。卡洛尽力安排其他的子女来照顾米歇尔,使米歇尔不必独居。她希望米歇尔能在本地的殡仪馆找到输入数据的工作。

卡洛有癌症。米歇尔的哥哥比尔出过很多意外,他妈妈形容他是追求刺激的人。他被选为橄榄球队长的那一天,他的队友把他抛在空中庆祝他当选,结果他头朝地摔下,摔断了颈子,很幸运的是,有一个第一流的外科医生团队救了他,使他免于全身瘫痪。当卡洛在告诉我,她怎样去医院告诉比尔这是上帝正在引他注意时,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米歇尔,她很平静、安宁,脸上挂着微笑。

“你在想什么,米歇尔?”我问道。

“我很好。”她说。

“但是你在微笑,你觉得这很有趣吗?”

“是的。”她说。

“我敢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卡洛说。

“什么?”米歇尔问。

“天堂。”卡洛说。

“是,我想是。”

“米歇尔,”卡洛说,“是个信仰虔诚的人,在许多方面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信仰。米歇尔对天堂有她自己的看法,当她想到天堂时,你就会看到那种微笑。”

“你晚上会做梦吗?”我问道。

“会,”她回答道,“有一点,但不是噩梦,大部分是白日梦。”

“梦到什么?”我问道。

“大部分梦到天堂。”

我请她告诉我她的梦,她开始兴奋起来。

“好,”她说,“有一些我很尊敬的人,我很希望这些人会住在一起,男生一边,女生一边,都很靠近,其中两个男人会同意让我跟女生住在一起。”她的父母亲也在那儿,大家都住在高高的公寓中,但是父母住在更低层,而米歇尔跟其他的女人一起住。

“她有一天告诉我这些。”卡洛说,“‘我希望你不要在意,但是我们都上天堂时,我不希望跟你住在一起。’我说,‘没问题。’”

我问米歇尔那些人有什么娱乐。她说:“就跟他们在度假时做的事一样,你知道,像玩游乐型的高尔夫球,不是工作的那些事。”

“那些男生和女生可以约会吗?”

“我不知道,我知道他们会聚在一起,但只是为了做好玩的事情。”

“你认为天堂有实质物品,像树和鸟吗?”

“噢,当然,另一个有关天堂的事是天堂所有的食物都是无油、无卡路里,我们可以吃所有的食物而不必付钱。”然后她又加了一句她母亲一直告诉她的,“在天堂人永远是快乐的,在天堂没有疾病,只有快乐。”

我看到那个微笑,满溢着内在的宁静。在米歇尔的天堂有着她所有渴望的东西:更多的人类接触,男女之间安全的人际关系,这一切带给她快乐。但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往生以后,她会更独立,她可以在附近找到她所爱的父母,她没有疾病,也不会只有半个脑,她在天堂一切都没有问题,就像她现在在人间一样。

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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