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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直截了当地说话不好吗

2020年10月22日  来源:思想本质:语言是洞察人类天性之窗 作者:(美)史蒂芬·平克 提供人:oujiao81......

为了准确传达信息,说话者应该遵守“会话4准则”。人是社会动物,很在意自己留给他人的印象,因此说话拐弯抹角也是常有的事。一段会话的含义分为字面含义和意欲传达的信息两层意思。句子的字面含义当然要起一些作用,但如果意欲传达的信息是消极的,最巧妙的方法就是用积极的字面含义去传达。我们可以将“命令”包装在“请求”里,或者用模糊的逻辑在博弈中受益。

错认身份、张冠李戴是一种揭露人性弱点的极佳文学素材,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至少有8部喜剧涉及这个话题。面对各色矫情饰诈的家伙,文学作品中人物们形形色色的反应往往与读者内心深处的欺骗与自我欺骗、幻想与现实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等主题产生共鸣。正如人们的外貌和举止那样,在社会自我中,语言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正因如此,那些张冠李戴的故事情节将人类口蜜腹剑、心口不一的伎俩暴露得一览无余。

1982年上映的喜剧《窈窕淑男》(Tootsie)大概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失业男演员迈克尔·多尔西将自己伪装成中年女演员桃乐西·迈克尔斯,并不可思议地一举赢得了饰演一部肥皂剧主角的机会。在一场堪比《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的剧情中,桃乐西与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演员朱莉·尼科尔斯成了好朋友,而伪装桃乐西的迈克尔本人却深深地爱上了朱莉。剧中有这样一幕情节:两个女人彻夜长谈,交谈中,朱莉对桃乐西作为一位现代单身女性的艰难处境深表同情:

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我希望哪个诚实的男人能径直地走到我面前,然后对我说:“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本可以在你面前装腔作势、含糊其辞的。可是,事实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我对你真的很有感觉,而且我很想和你做爱。”就这么简单。难道这不是一种释怀吗?

在随后的剧情发展中,命运让朱莉与迈克尔在纽约的一次鸡尾酒会上再次相遇,不过,朱莉当时并没有认出迈克尔。迈克尔径直走向站在阳台上的朱莉:

嗨,是我,迈克尔·多尔西。这里的景色太壮观了,是吧?你知道,我本可以在你面前装腔作势、含糊其辞的。可是,事实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我对你真的很有感觉,而且我很想和你做爱。就……

不等迈克尔说出“就这么简单”,朱莉举起一杯酒倒在了他的脸上,愤然离开了酒会。

人们会在交谈的过程中彼此含糊其辞,变着法地扮演各种角色,他们时而拐弯抹角、吞吞吐吐,时而又含糊其辞、旁敲侧击。他们不仅自己这么做,而且希望他人也这么做,不过,有趣的是,人们一边这么做,一边却又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渴望坦诚相待,渴望他人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地表达意图,就像朱莉所说的“就这么简单”。事实上,虚伪是人类的一种共性。即使在最愚钝的社会中,人们也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相反,他们会利用各色各样的礼貌、托辞和委婉将自己的意图巧妙地包装起来。

在引言中,我曾举过一些间接言语的例子——一些对话片段。在这类对话中,就言者而言,在确信对方完全能够领会自己意图的前提下,他们往往会含沙射影地侃侃而谈。而就听者来说,他们也对言者的意图心照不宣,他们知道,对方是故意用这种方式传达自己的言外之意。当然,言者知道听者明白了他的意图,听者也知道言者知道他明白言者的意图……依此类推。

就这个问题而言,性诱惑就是一种典型的例子。那句黄色双关语(double entendre)“难道你不想过来看看我的蚀刻画吗”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早在1939年,詹姆斯·瑟伯(James Thurber)就曾画过这样一幅漫画,在一所公寓的大堂里,一个倒霉的家伙对他女友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把蚀刻画给你拿下来。”隐性威胁(veiled threat)这一概念也有一个典故:一个自作聪明的黑手党以软性推销的方式向一个店家提供“保护”,他对店家说:“你这商店不错啊。它要是出点什么事的话,那就有点太可惜了吧!”与错认身份一样,隐性贿赂(veiled bribe)也是一种揭露人性虚伪的最佳素材。以电影《冰血暴》(Fargo)为例,在被迫向交警出示驾照时,那个驱车绑匪故意将一张50美元的钞票露出钱夹,并暗示警察说:“我看咱们最好还是在这儿就地解决了吧。”对参加过募捐晚宴的人来说,下面这些委婉的说法他们应该不会感到陌生:“我们都指望您带个头呢”、“我们希望您能为打造赫胥黎学院的未来伸出援助之手”。礼貌请求的形式同样花样百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把鳄梨酱递给我”、“你能把鳄梨酱递给我吗”、“如果你能把鳄梨酱递给我,那就太好了”以及任何其他能够避免“把鳄梨酱递给我”这类直接请求的方式。

本章是关于间接言语的探讨,即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能站出来、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人们对词语的推敲在许多领域都发挥着重要作用,比如,修辞与说理、谈判与外交、亲密与引诱以及勒索、诉讼、贿赂、性骚扰,等等。不过,反过来,它对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人的本性也提出了许多质疑。就像对心智其他方面的诸多探索一样,在这个问题面前,我们所面临的危险仍旧是诉诸直觉解决问题这一不良习惯。要知道,尽管在人们的感觉中,直觉是最自然不过的东西,但遗憾的是,直觉本身是需要被证明的。举例来说,上述有关人们会含糊其辞地回避尴尬、挽回面子,或是为了缓解社会紧张气氛的理论都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尽管对这一理论原理的阐述完全正确,其科学性却无法令人满意。我们需要了解到底什么是“面子”(face);为什么会有诸如尴尬、紧张、羞愧等情感交织于这个“面子”当中。最理想的解释方法是,在交换信息的过程中,社交双方会根据他们所面临的具体问题来解释这些疑虑。当然,我们并不能保证间接言语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什么原理。不过,就像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间接言语中的细节与说话者、听话者以及会话情景的特殊性之间所表现出的那种协调性让人们几乎可以肯定,间接言语行为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逻辑,它绝不可能是一种随意的仪式。

在本章中,我将首先介绍一个著名的语言哲学理论,该理论试图将间接言语建立在一种纯理性的基础上——交际双方进行有效交流的必要条件。这个斯波克式的理论[20]在之后的社会心理学领域中得到了升华,它提醒我们,人们并不仅仅是像电脑解调器那样单纯地交换信息,他们还要设法保全自己的面子,这里所说的面子既包括说话者的,也包括听话者的。不过,即使是这样一个理论最终也将被证明过于简单化了,原因是,它将理论的前提建立在了人们总是乐于合作的基础上。事实上,在实际交际中,双方目标既统一又矛盾的情况屡见不鲜,然而,对这种情况的反思将使我们陷入一种合理推诿的复杂逻辑之中,无论在言辞话语可能对自己不利的法律语境下,还是在法律以外的日常社会行为中,这种复杂逻辑随处可见。很显然,这种与合作截然不同的社会关系类型同样需要一个理论。它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阴谋背后的A了解x, B知道A了解x, A知道B知道A了解x, B知道A知道B知道A了解x, A知道B知道A知道B知道A了解x以及那个合理无知的悖论,即人们有选择性地忽略一些与自己利益息息相关的事情,这些同样需要人们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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