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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人类认知

2020年10月22日  来源:思想本质:语言是洞察人类天性之窗 作者:(美)史蒂芬·平克 提供人:oujiao81......

我在前面向你保证过,我们对动词的深入思考将揭示很多人类心智的问题,比如,它将为我们揭示:人们从一种概念框架翻转到另一种概念框架的潜能、人们利用一些概念作为另一些概念的隐喻的习惯,以及一个建构句子含义乃至思想本身的含义的基本概念清单。那么,我们能用这个概念清单来做些什么呢?我们思考它们,或我们用它们进行思考——无时无刻,人们可能会怀疑,它们是不是所有智能实体,无论是人类、硅胶还是外星人在被迫处理现实问题时所不可或缺的范畴呢?让我用一些反例来结束我们本次的兔穴之旅吧。支配我们日常思想活动的那些基本概念一旦反常起来,它们的怪诞表现一点儿都不亚于假海龟和红心女王。

我们所遇到的那些常识组成要素,比如,因果关系、作用力、时间以及物质,并不只是用于逻辑、科学或人类自我管理方式的最佳共同理解的家庭版本的基本概念。它们曾在人类心智进化的过程中高效地运转过,但是,在现代社会的某些概念的挑战面前,它们有时也会令我们的常识感到力不从心。这里,我所想到的并不是只有业内人士才懂的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的悖论问题,而是一些更大众化的难题,即我们的直觉与我们生活的现实有时似乎并不合拍。在面对生活挑战的时候,我们在本章所发现的那些核心概念有时也会将我们引入歧途,下面请看一些这方面的例子。

拥有与受益。让我们先从一个老生常谈的例子说起。还记着那个关于幸福生活的语法隐喻吧,“要想幸福就得拥有”。歌星索菲·塔克(Sophie Tucker)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腰缠万贯的日子我享受过,一贫如洗的生活我也经历过,但富贵总比贫穷好。”我想,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句话是真理。不过,这只是人们对拥有的肤浅认识。当涉及更深层次意义上的拥有时,历朝历代都不乏努力阻止人们萌生这种念头的哲人。哲人们竭力提醒人们,幸福并不是金钱所能买到的,只有犬儒主义者才懂得价值以及一无所有的真正含义,一生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并不一定意味着你就是赢家。此外,现代幸福学家还向我们证实,一旦人们富裕的程度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多余的财富则几乎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额外的满足感。

拥有与了解。

另一个误导性的概念公式是管道隐喻,根据此类隐喻,“了解就是拥有”、“交流就是把了解到的东西打包进语言发出去”。这个问题同样也涉及真理的核心问题:如果人们未如实地把自己所了解的信息传播给别人,那么知识将永远无法在一个社会中得到积累,如果这样的话,语言本身也就毫无用途了。不幸的是,这个隐喻的不足之处已经遭到了当代认知科学的反复证明。我们在前言中了解到,理解话语意图不仅仅是提取语言的字面含义,你一定还记得那个乔治·科斯坦萨的故事吧,尽管他事后意识到“咖啡”不见得一定指喝咖啡,但为时已晚。一种意思一旦被人们提取出来并存储在记忆中,它就再也不会像摆在架子上的小玩偶那样一动不动地待着了。人们对记忆所进行的研究证实了马克·吐温的观察,即人们对一件事情的记忆往往与它是否真的发生过毫不相干。举例来说,主宰传统教育的是一种叫作储贷模型的导管隐喻,这种教育模式下,教师把有价值的信息灌输给学生,学生则设法尽可能地记住它们,以备将来考试时使用。而进步主义教育哲学的目标则是引导孩子们重新开发知识,而不是被动地仓储一个个孤立的事实,尽管它有些矫枉过正,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鼓励学生们对所学的知识认真思考的教学效果比要求他们死记硬背的效果好得多,通过这种方法学生们所学到的知识要比死记硬背的多得多。

拥有与运动。

语言通常把财产识解成位于某个地点的东西,把给予或销售识解成将它移动到一个新地点的运动,届时它不再处于原来的地点。对于像鸡和蛋糕这样的有形动产来说,这种识解方法是奏效的。不仅如此,当这种识解方法被隐喻性地延伸到更加抽象的产品上时,例如,金钱和房地产等,这种识解方法也完全行得通。然而,当涉及知识产权问题时,问题就出现了。很显然,我们不能既吃掉一块蛋糕同时还能拥有它,但对于信息来说,这却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因为信息可以无限复制、永不丢失。由于有了文件共享和上传下载等信息技术,人们可以在不侵犯原始所有人的拥有权的前提下,获得一首歌、一个图像或一个软件。人们对“一个物体在同一时间只能处于同一位置”与“信息需要自由”的直觉冲突引发了一场当今最激烈的法律竞争:如何将那些原本为有形产品所制定的法律扩展到那些可复制的思想上,例如,语言、歌曲、图像、设计、配方甚至基因等。

时间。

构成语言基础的时间模型并不是那种以恒定单位测量生命之流的永远滴答作响的时钟。相反,它把一段时间粗糙地打包进一起即刻的事件(比如,投掷)、延迟的过程(例如,推和拉)以及一个过程的高潮(例如,打碎一块玻璃)。不仅如此,与语言接口的那部分心智仅仅利用“前与后”和“同时”两个路标来跟踪这些时间区域。这种直觉记时方法中所缺少的是把时间看成是与人类共存的、可测量的连续体的观念。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第三世界国家、美国南部或者在马萨诸塞州的汽车监理所里工作的那些人,他们所持的懒散的时间概念,往往会令后工业化社会行色匆匆的人们感到十分沮丧,人们不禁想知道,这种的沮丧是否正是这种概念化的冲突造成的。

实体与位置。

当心智相对于另一个物体定位一个物体的时候,它倾向于把第一个物体压缩进入一个无法辨别形状和内容的点或团,就像被装进盒子里一件东西。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过这种将质量或状态处理成抽象空间的整体形态的例子,例如,一辆装满的马车或一个飞满蜜蜂的花园。我怀疑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理解统计类比时会遇到那么多困难的一个原因。新闻中常常引用这么一个例子:许多研究证明,男女的天赋和性格的分配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举例来说,在三维物体的心理旋转测试中,男性的平均得分较女性高;而在言语流畅度的测试中,女性的平均得分则比男性高。然而这只是个平均数,它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对于有些女性来说,她们对空间性的理解能力远远超过大多数男性,当然,有些男性的语言比大多数女性还要流畅。不幸的是,当人们听说了这个研究结果的时候,他们竟把它扭曲为所有男人都比女人强(或者反之)。一些赞成这种差别论的人还特意为此著书立作,例如《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Men Are from Mars, Women Are from Venus)。这是一个明显的一地一事的隐喻例证;而持反对观点的人则对此类研究人员的说法,即“整个一性别组的人天生注定要失败”给予了批判。这就好比“当听说女性的平均寿命比男性的长,于是我们就得出的结论说,每个女人都比男人活得长”是一样的。对于心智而言,漂浮于另一个球体上方的意象似乎要比两条相互重叠的钟形曲线意象更加自然些。

因果关系。

用语言所表述的因果关系原型意象是这样的:一个人自愿地作用于一个实体,并直接导致一个预期的位置或状态的改变。这与我们法律系统所制定的刑事责任的概念差不太多——犯罪行为和犯罪意图,或者构成一级谋杀和其他严重犯罪的所必需的罪恶行径和犯罪心理。不幸的是,现实生活却总是抛出一些与这个弹球游戏不易吻合的因果关系场景,利奥·卡茨(Leo Katz)曾在《坏行径与犯罪心理:刑法的难题》(Bad Acts and Guilty Minds:Conundrums of the Criminal Law)中对许多此类案例进行了诙谐的分析。举例来说,为了毒死自己的丈夫,一个女人在他的苹果里下了砒霜,结果苹果却被她丈夫扔掉了。不巧的是,这只苹果被一个无家可归的拾荒者拾到了,拾荒者吃了苹果之后被毒死了,这种情况该怎么论罪呢?我们能说拾荒者是那个女人谋杀的吗?假如一个房主眼看一个孩子被狗追咬却关上了大门,结果孩子被撕咬致死,这种情况又该如何论罪呢?再比如,一个男人来到一个抑郁妇女的家中,正赶上她拿着绳子站在箱子上,绳子的一端已经被她系到了椽子上,另一头系成了套索,男人见状,于是就劝她把头放进绳套并踢开脚下的箱子,那么,这个男人又该被如何定罪呢?

此类因果关系的难题并不仅仅是法学院学生们的练习题。1881年7月1日,就在詹姆斯·加菲尔德(James Garfield)总统等候上车的时候,查尔斯·吉特奥(Charles J.Guiteau)向他连发两枪。虽然两发子弹均未打中加菲尔德的致命脏器和动脉,但其中一颗射中了他的背部。按今天的标准来看,他的伤势应该说非常轻,事实上,即使在加菲尔德的年代,这点儿伤也不至于致命。遗憾的是,加菲尔德的医生却让他饱受了那个时代的医疗之苦:他不仅用不洁净的双手为他探查伤口(在防腐剂被发现数十年之后),而且还通过直肠,而不是口腔为他进食。80天的持续饥饿和伤口感染使加菲尔德临终时的体重仅仅剩下50多千克。在庭审过程中,吉特奥反复重申:“害死他的是医生,我只是打中了他。”当然,他的申诉并未说服陪审团,1882年,吉特奥被判处绞刑——他成了动词语义的另一个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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