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骂的普及性及其威力表明,禁忌词语很可能被接进了情绪脑(emotional brain)的古老而深远的部位。在引言中,我们已经了解到,词语不仅有外延而且还有内涵:一种与该词字面所指并不完全等同的情感色彩,例如“有原则的”之于“顽固的”、“窈窕的”之于“骨瘦如柴的”。这种语义上的差别让我们想起了禁忌词语与它们的近义词之间的区别,例如,shit与feces、cunt与vagina、fucking与making love等。早在很久以前,心理语言学家们就甄别出了词语内涵的3个主要不同方面:好与坏、弱与强、积极与消极,尽管内涵肯定还会有其他维度。举例来说,“英雄”是好的、强大的、积极的;“懦夫”是不好的、懦弱的、消极的;“叛徒”是邪恶的、软弱的、主动的。所有禁忌词都汇集在非常坏、非常强的边缘地带。
那么,内涵与外延真的被存储在大脑的不同部位了吗?其实这并没有什么难以置信的。除了其他系统外,哺乳动物的大脑中还有一个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该系统是一个调节动机和情绪的古老的网络系统、一个新大脑皮质(neocortex),即大脑的褶皱表面,它随着人类的进化而激增,它是感知、知识、推理和规划的加工中心。这两个系统相互关联、协同工作,因此,我们有理由假设,词语的外延集中在新大脑皮质,尤其是在大脑左半球,而词语的内涵则遍布新大脑皮质与边缘系统的连接处,尤其是在大脑的右半球。
在边缘系统内部可能存在着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就是大脑杏仁核(amygdala),一个埋在大脑颞叶(两侧半球每侧各一个)前部的、杏仁状的器官,它协助大脑授予人们记忆与情感。一侧杏仁核被移除的猴子虽然还能学会识别一种新形状,比如一个带条纹的三角形,但却很难再学会那些预示令人不快的事件的形状(比如一次电击)。就人类而言,当一个人看到一张愤怒的面孔或者一个令人不快的单词,尤其是一个禁忌词时,其大脑中的这个杏仁核就会被“点燃”——在大脑扫描中,它会表现出更多的代谢活动。事实上,在还未掌握扫描工作中的人类大脑这项技术之前的很多年,心理学家们就已经掌握了测量一个禁忌词影响人的情绪的技术,他们将一个电极绑在人的手指上,测量由突如其来的汗波(wave of sweat)所造成的皮肤电传导的变化。这种皮肤反应伴随着杏仁核内部的活动,而且,正如从杏仁核本身记录下来的内部活动那样,它可以由禁忌词触发产生。词语的情感色彩或许是在儿童时期习得的:在表达思想方面,双语使用者们通常会觉得自己的第二语言在表达思想上不如第一语言那么酣畅淋漓,相比于第二语言,第一语言中的禁忌词语和谴责更容易令他们的皮肤作出相应的反应。
双语使用者这种下意识的不寒而栗是由听到或读到一个来自语言系统某个基本特征的禁忌词触发的:词义的理解是机械的。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可以将不想听的声音拒之耳外的“耳塞子”(earlids),而是因为,一旦一个单词被看到或听到,我们根本无法将它当作一幅涂鸦或一声噪声;相反,我们会条件反射般地在记忆中进行搜索,并对其含义作出相应的反应,其中包括它的内涵。
THE STUFF OF THOUGHT
语言与思想实验室
斯特鲁普效应(Stroop effect)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例证。打开任何一本心理学教科书,你都可以看到有关这个实验的介绍,不仅如此,到目前为止,仅围绕这一主题撰写的科学论文就有4000多篇。这个实验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实验人员要求受试者迅速观看一个字符串列表,然后让他大声地说出每个字符的印刷颜色。下面请你试一下这组字符,从左向右依次大声说出:black(黑色)、white(白色)、gray(灰色)。
这应该是个极其简单的任务。再请看下面这组字符,这一组字符应该更容易说出。
现在请注意,说出下面这组字符将要比说出上面那两组困难得多。
针对上述现象,心理学给出了如下的解释:就识字的成年人而言,朗读单词这种技能已经被他们过度习得(overlearned)至一种强制的程度:即使你设法忽略这些词语的含义,而将精力集中在它们的印刷颜色上,你也无法用主观意志力将这一过程“关闭”。这就是为什么当实验人员将字符安排成与其含义相同的颜色时,你就能迅速地读出它们,而当他们将字符安排成不同于其含义的颜色时,你的阅读速度就会减缓的原因。与此类似的表现还有口头命名的情况,实验中,实验人员要求人们对下面这样的颜色块进行命名。
当受试者佩戴的耳机里传出“黑色、白色、灰色、白色、灰色、黑色”的指令时,这组让人分神的颜色词顺序会加强这项任务的难度。
我们说过,禁忌语是最擅长捕获人们的注意力的。现在,你可以通过这个斯特鲁普效应来亲自感受一下它们在这方面的特长。下面请你尝试着命名这些单词的印刷颜色。
心理学家唐·麦凯(Don MacKay)也曾做了这个实验,他发现当人们的目光落在每个单词上时,一种下意识的犹豫的确减缓了他们的命名速度。他所得出的结论是,一个语者或作者完全可以利用一个禁忌词来唤起受众的情感反应,不过,这种做法相当违反他们的意愿。
一些企业利用仅次于禁忌语的名词为它们的产品命名,希望借此来吸引顾客的注意力,实际上,它们是在开发利用斯特鲁普效应的潜能,比如,那个名为Fuddruckers(福德洛克)的连锁酒店、FCUK(French Connection UK,意为英国法式连结)服装品牌以及电影《拜见岳父大人》(Meet the Fokkers)。在语言发展的历史过程中,人们对禁忌语的下意识反应实际上有助于塑造一种语言。我这么说的根据来自于一个语言版本的格雷沙姆定律(Gresham,当我们学习一种技能时,那些组块可以用来进一步重组。大脑前额叶的另一个功能是抑制那些被打包进组块中的行为的执行。由于基底神经节组件彼此相互抑制,因此,不同部分的损伤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如果一部分基底神经节发生了退变,则很可能会引发帕金森氏病,其临床表现为颤抖、僵硬、运动困难。如果是另一部分基底神经节发生退变,则会导致亨廷顿氏舞蹈症,其临床表现为舞蹈性运动和失控性运动。
我们有两条证据线索可以证明基底神经节(扮演着行为的打包者和抑制者的双重角色)与人类的咒骂行为有关。一条线索来自于一个右基底神经节中风病人的病例研究,此次中风给患者留下了一种经典失语症的镜像综合征。该患者能用语法句进行流利的交谈,但却无法唱出自己熟悉的歌曲,无法背诵原本谙熟的祈祷文、祝福语或者脏话——即使你说出某句脏话的一部分并引导他将那句脏话补充完整,他也做不到。
除了打包者和抑制者的双重角色外,基底神经节在人类的咒骂行为中还扮演着一个更著名的角色。20世纪80年代,图雷特综合征(Gilles de la Tourette Syndrome),或称妥瑞综合征(Tourette syndrome)或简称为妥瑞症(Tourette随处可见,这些委婉形式所共享的只是这种结构的韵律和形态结构。许多表示“伪善”的术语都是由两个重读单词构成的合成词,它们要么是单音节词,要么是首音节重读的一重一轻的单词。
applesauce(胡说)、balderdash(胡言乱语)、blatherskite(爱说废话的人)、claptrap(讨好的)、codswallop(废话)、flap-doodle(瞎说)、hogwash(废话)、horsefeathers(胡说八道)、humbug(骗子)、moonshine(突谈)、poppycock(废话)、tommyrot(无聊)
谩骂术语的另一个来源是语音象征。人们在谩骂时,往往会使用那些听上去既快又刺耳的语音。它们往往是单音节或首音节重读的单词,并且往往包含短元音和阻塞音(stopconsonants),尤其是/k/和/g/这两个爆破音。
fuck、cock、prick、dick、dyke、suck、schmuck、dork、punk、spick、mick、chink、kike、gook、wog、frog、fag
pecker、honky、cracker、nigger、bugger、faggot、dago、paki
20世纪70年代,我的一位朋友曾经见过这样一张保险杠贴纸,上面写着:NO NUKES(禁止核武器),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术语,于是他竟认为那是一个种族主义的口号!休斯指出:“尽管下面这一观点可能会遭到合理的反对,即多数谩骂行为并非独创……不过,它与诗意之间的某些亲密关系确实可以被观察到。在谩骂与诗歌创作这两个领域中,语言的使用不仅是高负荷的,而且都极具隐喻性;它们所表现出的极致和锐利的效果都是通过压头韵,或者通过挑起词语在不同语域间的对抗而创造出来的,而且韵律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