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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语言存在的地方,就有脏话存在

2020年10月21日  来源:思想本质:语言是洞察人类天性之窗 作者:(美)史蒂芬·平克 提供人:oujiao81......

正如语言的其他形式那样,诅咒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尽管它的普遍存在是有条件的。当然,由于时空的变迁,被视为禁忌语的那些具体词语和概念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在语言发展的历史过程中,我们经常能够发现一些原本干干净净的词语变得越来越污浊不堪,相反,一些原本肮脏下流的词语却被岁月漂洗得一尘不染。举例来说,当今天的英语使用者在早期的医学教科书上读到“女性膀胱颈短,靠近the cunt”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为此大跌眼镜的。然而,这是《牛津英语字典》援引自15世纪课本中的原话。记录此类语言演变的历史学家杰弗里·休斯(Geoffrey Hughes)指出:“随着生机勃勃的男性内裤广告的问世,蒲公英可以被称作pissabed、shitecrow、windfucker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禁忌语命运的变迁还直接影响着一部文学作品的可接受性。举例来说,因为“黑鬼”(nigger)一词,《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Huckleberry Finn)不止一次被美国学校定性为禁书。尽管这个词从来就不是个礼貌术语,但是,对于当今的读者来说,它远比在马克·吐温那个时代的煽动力更强。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词语也从它们的禁忌身份中解放了出来。《卖花女》(Pygmalion)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在一次上流社会的茶会上,女主角伊莉莎·杜利特尔尖声地喊道:Not bloody likely!(这绝对不可能!)1914年,这部作品被搬上了银幕,电影中,杜利特尔的这句话不仅令她身边的那些虚构人物心生反感,就连观众也无不对她嗤之以鼻。然而,到了1956年,当这部作品被改编成音乐剧《窈窕淑女》(My Fair Lady)时,bloody(血腥)一词已经变得毫无惊艳之处,以致编剧们竟然担心这个词是不是还能达到原来的诙谐效果。为此,他们还特意添加了这样一个场景——伊莉莎被带到爱斯科特赛马会上,她朝一匹马尖声地喊道:Move your bloomin’arse!(甩开你的大屁股,快跑啊!)现在,许多父母都经历过这样的难堪,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天真无邪地使用着一些动词,如,suck(吸吮)、bite(咬)、blow(吹),殊不知,这些词均源于描写口交(fellatio)的词语。不过,家长们是否也考虑过他们自己也不加思索地使用着那些如今被视为无伤大雅的单词呢?比如,sucker(笨蛋,源自cocksucker)、jerk(混蛋,源自jerk off)以及scumbag(人渣,源自condom)。在这方面,喜剧演员们曾做过很多努力,他们希望通过不断地重复使用这些猥亵词语,使之最终达到脱敏点(the point of desensitization,也就是心理语言学家所说的语义饱和过程),或者瞬间将自己扮演成语言学教授,以此呼吁大家去关注语言符号的任意性(arbitrariness)原则。以下片段摘自著名的莱尼·布鲁斯语录。

Tooooooo是个前置词。To是个前置词。Commmmmme是个动词。To是前置词。Come是个动词。To是个前置词。Come是个动词,一个不及物动词。To come.To come……这就像一个大架子鼓的独奏:To come to come, come too come too, to come to come uh uh uh uh uh um um um um um uh uh uh uh—TO COME!TO COME!TO COME!TO COME!—Did you come?Did you come?

Good.Did you come good?Did you come good?Did you come?Good.To.Come.To.Come—Did you come good?Didyoucomegooddidyoucomegood?

下面这个片段摘自卡林关于“7个禁忌语”的独白。

Shit、Piss、Fuck、Cunt、Cocksucker、Motherfucker还有Tits,哇。你知道,Tits根本不应属于这个列表。它听起来如此亲切,像个昵称。听起来像一个昵称。“嘿,Tits到这儿来。Tits,这位是Toots。Toots,这位是Tits。Tits,这是Toots。”它听起来像一份小吃,不是吗?是的,我知道,它确实像。不过,我并不是暗指那个男性至上主义的小吃,我是想说,新纳贝斯克(食品公司)Tits、新奶酪Tits、玉米Tits以及比萨Tits、芝麻Tits、洋葱Tits、马铃薯Tits,是的。

现在,tits这个词已经是个干净的词语了,它已不会被列入《清洁电视广播法案》,而且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严肃报刊“灰色女士”(The Gray Lady),即《纽约时报》上。[12]不过,并不是所有禁忌语都有tits的运气,几个世纪以来,它们中的许多词语始终被禁忌着,而且,就像Steve(史蒂夫)的兴衰史那样,在历史的长河中,究竟哪些词会被净化、哪些会被污染,一直是个变化莫测、反复无常的迷。

类似的脱敏运动(desensitization campaigns)将目标指向了一些妇女和少数族裔的浑名,在这类人群内部,人们尽量有意地、堂而皇之地使用这些浑名,目的是希望将它们“沙化”(reclaim)。因此,我们的语言中有NWA(Niggaz With Attitude,即暴躁的黑鬼,一个黑人嘻哈乐团)、Queer Nation(酷儿国度)、queer studies(酷儿研究)、Queer Eye for the Straight Guy(美国一档极其火爆的电视节目《粉雄救兵》,一群在各行各业有成就的男同性恋者为在事业和生活各个方面失意的异性恋男人出谋划策的故事)、Dykes on Bikes(机车女同志,一群骑摩托车的女同性恋)及其网址www.classicdykes.com;我们还有Phunky Bitches(在线婊子),一个“面向女性(以及男性)的实时在线社团,致力于现场音乐表演、旅游以及其他一些有趣的事情”。在(犹太)寺庙兄弟会上,我从来没有听过会员们互相这样打招呼:“咋样,犹太佬!”但是,在20世纪70年代,小说家金基·弗里德曼(Kinky Friedman)却领导了一个取名为“德州犹太小子”的乡村乐队,此外,还有一本专门为年轻犹太读者创办的嘻哈杂志,取名为Heeb(对犹太人的蔑称)。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些词语并没有被中性化成反抗和团结的象征,准确地说,这是因为在大多数语言社团里,它们仍然具有很强的冒犯性。倒霉总是青睐那些不知情的局外人,在电影《尖峰时刻》(Rush Hour)中,成龙扮演了一个香港侦探,他傻傻地模仿着他的非裔美国人搭档向一个洛杉矶酒吧黑人老顾客打招呼“咋样,黑鬼”,于是引起了一场小骚乱。

当一种语言中的某些特定词语进入另一种语言时,它们的攻击力会变得更加强大。在魁北克法语中,merde(相当于英语中的shit)远比其英语对等词shit温和,它更接近于英语中的crap的意思;此外,还有con(相当于英语的idiot)这个词,大多数人至多也就依稀地知道,它原本是cunt的意思。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在魁北克法语里,最糟糕的是你对一个人说Tabernac!(相当于英语中的tabernacle[圣体龛])、alisse!(英语chalice中的[圣杯])、Sacrement!(英语sacrament中的[圣餐])。2006年,天主教会将这几个词语连同它们的原始宗教定义喷绘在户外广告板上,希望借此沙化这些词。(一位专栏作家感叹道:“难道没有什么神圣可言了吗?”)目前,在其他天主教地区,宗教亵渎语十分常见,这种情况与英格兰宗教改革前的情况十分相似,有关性和粪便的各种术语泛滥成灾。

不过,除了这些跨时空的语言变体外,我敢说,世界上绝大多数语言中(或许是全部)都存在着许多用于非高雅社交场合的、富有情感的词语。一个最极端的例子也许当属澳大利亚的Djirbal语,一种当地的土著语言。这种语言的特点是,只要是在婆婆和某些堂兄妹面前,“每一个词”都是禁忌语。当这些亲属在身边的时候,人们不得不使用一套完全不同的词语(尽管语法相同)。当然,这只是个极端的例子,像英语和法语那样,其他大多数语言中的诅咒词语一般都来自这些有限的话题:性、排泄物、宗教、死亡与疾病,此外还有一些令人不爽的社会群体。

对于声称某某语言中根本没有猥亵语的言论,我们不得不采取客观的接受态度。事实是,在许多地区,假如你要求那里的人列出他们的脏话,他们很可能会表示抗议。但请不要忘记,脏话和虚伪总是结伴而行的,一些性格调查问卷甚至将人们对“我有时说脏话”作为核实一个人是否说谎的选项。在《污言秽语已删除:对脏话的认真思考》(Expletive Deleted:A Good Look at Bad Language)一书中,语言学家露丝·韦津利(Ruth Wajnryb)记录了这样一个事实。

利用我获取日语数据的问题,我的一个被调查者,一位娶了日本女人的英国绅士,对他的妻子进行了问卷调查。她告诉他,她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日语中有什么脏话。在明知自己丈夫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丈夫所说的这番话确实让人领教了她在这方面的本事。

《亵渎性格言:言语侵犯研究国际期刊》(Maledicta: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Verbal Aggression)上的一篇综述文章中收录了大量的性侮辱和低俗的日语词语,此外,发表在那本期刊上的其他跨文化调查也给出了一些类似的词汇表。

事实上,禁忌语只是一种叫作“咒语”(word magic)的语言现象的其中一个组成部分,也就是说,咒语所涉猎的范围更大。尽管音、义结合的任意性是语言学的基础前提之一,但多数人却直觉地认为,这其中一定还潜藏着其他奥秘。他们将一个实体的名称作为其本质,因此,说出一个名称这样简单的行为却被看成是对其所指称物的侵犯。

咒语、法术、祈祷以及诅咒是人们试图通过言语影响世界的一种途径,相反,禁忌语和委婉语则是人们尽量不去影响它的一种手段。在提及一个期盼的事件之后,就连那些头脑冷静的唯物主义者们也会下意识地敲敲木头[13];而当提及一桩可怕的事情时,他们则会插上一句God forbid(上帝禁止它,即但愿别发生这种事);也许出于同样的原因,丹麦著名物理学家尼尔斯·波尔(Niels Bohr)在他的办公室门上挂了一只马蹄铁:“我听说,即使你不信它,它也会显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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