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
你来信问我关于选择专业和（研究生）选择学校的事，我很愿意和你谈谈我的想法。不过，这件事你在征求我的意见的同时，也可以听一听你的导师的意见，毕竟他在学校里专职指导学生几十年了。
首先，我觉得读研究生的大学和读本科的大学可以分开，这样有三个好处。
第一，你会是两所大学，尤其是两所好大学的校友，你将来会有一个更大的校友网络。我之前建议你在哈佛修一个第二学位，比如统计学，但是你说这样太麻烦，当然，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知道从学科来讲，哈佛并不比MIT有优势，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换一个地方看一看，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人。现在，你决定读研究生，正好是换学校的机会。
第二，避免单一性。我在中国时看到这样一个现象，很多人本科、研究生和担任教职都在一所大学，特别是在好大学，这样的现象最严重。学校和学生这么做看似是有理由的：学校认为，外面的学生普遍没有自己的学生素质高；学生认为，自己学校的名气比其他大学大。在清华，有一个所谓的“三清团”的说法，即本科、研究生和任教都在清华，可谓这种想法最彻底的诠释。这种想法似乎都在最大化自己的利益，但是从长远来讲，这是“近亲繁殖”的受害者。
学术研究不等同做生意，并非利润越大越好。学术水平的提高需要交流，虽然这可以通过开会和发布期刊论文完成，但人员的流动是最好的交流。因此在美国，一所大学的教授通常来自很多不同的大学，而一个想走学术道路的人，也愿意在几所大学体会一下不同的教学和科研特色。
第三，好的本科专业和好的研究生专业未必在同一所大学，并且经常不在同一所大学。美国的很多大学注重本科教育，比如普林斯顿大学和布朗大学，但是很多大学更注重研究，比如斯坦福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年轻人需要在不同学习阶段换大学，以便兼顾不同阶段的教育。
你问如何选择专业，我觉得这要以你的喜好为准。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你不会为辛苦地学习而发愁。你担心如果选择一个冷门专业，将来不好找工作。我觉得你不必有这种担心，主要有这样三个原因。
第一，既然你已经选择在计算机科学或者相关的领域继续学习，在未来，你不必为这个大领域的就业机会发愁。
第二，如果你将来去谷歌或者微软这样的大公司，它们其实不太在意你在博士生阶段读的具体专业，因为对它们来讲，无论是读计算机系统，还是读计算机视觉、图像处理，在博士毕业时，都应该已经具备基本的研究技能。将来在公司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新项目，它们希望年轻人能够通过学习适应新的领域。
第三，如果你将来选择在学术界发展，细分专业的确会有影响，因为如果大学里需要一个研究系统的教授，那么它不会招一个专攻机器学习的人。但是，今天很难预测5年后哪个行业最热门。10年前，如果你对人说自己是人工智能博士，在学术界根本找不到工作，这个专业在今天却非常热门。因此，你只能大致做一个判断，然后尽可能学得广一点儿，以便于在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学术圈子里立足。
学校、专业和导师，哪个更重要呢？根据我的经验，当大致的专业方向确定之后，导师比学校重要。这和本科生的选校原则正好相反，对本科生来讲，先选学校再选专业比较好。
为什么导师很重要呢？因为他不仅能让你在学术界迅速站稳脚跟，而且可能对你一辈子的职业发展都有帮助。在美国、欧洲和日本的学术界，至今还是比较讲究师门的。回溯历史，20世纪初欧洲有以玻尔为首的哥本哈根学派，除了玻尔，还有海森堡和波恩等顶级物理学大师，这些人不仅获得了诺贝尔奖，而且一辈子和爱因斯坦死磕，影响整个物理学的发展。为什么要有学派呢？因为今天的科学研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通常要通过接棒的方式走完从0到N的漫长道路，这就必须有一个梯队，要形成一个学派。一个学派的人未必来自一个单位，但是他们需要一个精神领袖，比如玻尔就是量子力学的精神领袖。在我所从事的语音识别和自然语言理解领域，我的导师贾里尼克就是这样一位精神领袖。我在工业界、学术界运气不错，和背后有这样一位同行公认的精神领袖有关。在谷歌，我的上级诺威格博士，同事李开复博士和奥科博士都是他的信徒。如果在谈到他时我在场，他们都会说“你的老师贾里尼克”，也会表示对我的认可。虽然这两个人毕业的学校和我毫无交集，但是大家和我一样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学派的，这一点很重要。
当然，好的导师对你最直接的帮助是让你在博士期间写出一篇好论文。博士和硕士不一样，后者只需要掌握某个领域的知识和技能，将来能够从事相关工作即可。在美国，人们要求博士对世界的科技发展有所贡献，也就是研究的课题需要是前人没有触及的。这样就带来一个大问题，没人做成的事情怎能保证自己做成，而且最好用较短的时间做成，连导师也未必知道怎么做。博士的工作必须自己完成，但好的导师会告诉学生哪些事情不要做，这样就能给博士省很多时间。平庸的导师则要求学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就抑制了学生的兴趣和创造力。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时遇到的布莱尔、库旦普和贾里尼克都是好导师。
一个年轻的博士靠自己的努力被整个学术界认可，要花很长时间，甚至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时，好导师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时，我的实验室CLSP（语言和语音处理）每周会请一位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大约1/4是世界一流学者。每年暑假，还会组织研讨会，以三个世界知名的学者、教授为核心，从各个大学和实验室组织三个课题组，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行6～8周的封闭式研究工作。其间，我们有机会接触世界最优秀的学者，因此在我们毕业之前，会认识我们所在领域的全世界所有知名学者，也让他们了解我们这些博士的研究工作。我们这个实验室的博士毕业生总能拿到世界上最好的职位，这和大家在毕业之前就和全世界主要的研究所或者公司建立联系有关。当然，走出学校，再往后，就看自己的努力和运气了。
因此，你在寻找未来读研究生的大学时，需要了解感兴趣的专业的全世界最好的教授在哪里，不能仅仅看那些大学的排名。可以分两步全面了解一个教授和他的实验室或研究中心。
第一，通过学术会议的论文发表情况，以及他们实验室的介绍，大致了解他们的水平，同时可以向你的导师请教。用这种方法，可以确定最初的候选名单。
第二，利用在美国的便利，可以联系相应的教授，表示你有兴趣到他的组里读研究生，希望能和他进行交流，参观一下实验室，他们通常都会十分欢迎。然后，你最好能去一趟，和教授聊聊，也和他们的学生聊聊，听听学生的看法，看看学生是否满意，多长时间能毕业，毕业的工作量有多大。另外，即使你不需要奖学金，也一定要找那些能够提供奖学金的教授。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否有足够的研究经费给博士发放奖学金，反映出一位教授的水平和他所研究的领域的前景。
如果你有更多的问题，不妨随时找我。
保重身体！
你的父亲
2018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