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在2017年申请新的暑假实习时，前两个面试结果都不理想。她在和我通话时抱怨近来运气不好，有点儿怀疑自己的命不好。这封信是我给她的回答。
梦华：
今天我和你谈一个哲学意义上的话题——命运。
“命运”这个词在英文中是fate，在中文中其实可以拆成“命”和“运”两个字，有两层意思。“运”是运气（fortune），它很重要。我接触了很多办公司成功，把它们推上市的创始人，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承认，自己不过是运气好一点儿而已。事实上，如果没有运气，再努力也未必有结果。有趣的是，我遇到一些做事不那么成功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地抱怨自己运气不好。但是，世界上永远不缺运气好的人，彩票中大奖的人都是如此。只不过（在美国），几乎所有中大奖的人在10年内都会把几千万美元到上亿美元的奖金败光。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在股市上靠冒险发财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好结局。
人其实很难一辈子都走好运，当然也不会一辈子走霉运。我从约翰·霍普金斯毕业的时候，当时的校长布隆迪给我们讲了杜鲁门的故事。他前半辈子霉运一个接着另一个，但是后半辈子似乎时来运转。当然，在这背后有很多必然性，这一点我等会儿再说。
“命运”在中文里的第二层意思，就是英语里说的fate，一种决定了人一生的，难以摆脱的宿命。古代在东西方，大家对这种宿命都感觉无能为力。孔子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能认清自己的命运，从而做到不做违背命运的事（从心所欲，不逾矩）。在古希腊，众神之神宙斯的后面，冥冥之中还有掌控神的命运的女神摩伊拉，即使宙斯也不能违抗她的安排。
那么人的命运由什么决定呢？搞生物的人会说，是基因决定的。这确实没错，因为基因的作用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因此，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在基因上有什么缺陷，从年轻时就要做好防范，以便自己能生活得更好。但是，人作为一种社会动物，还有另一种“基因”，它可能在人生早期形成，最后决定了我们的命运。英国著名的女首相撒切尔夫人对这种“基因”做了很精辟的分析，她说：
注意你的想法，因为它能决定你的言辞和行动。
注意你的言辞和行动，因为它能主导你的行为。
注意你的行为，因为它能变成你的习惯。
注意你的习惯，因为它能塑造你的性格。
注意你的性格，因为它能决定你的命运。
很多时候，我们从小养成的很多习惯，最终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比如，一个孩子从小在学数学时，开始的时候觉得内容简单，喜欢跳步骤；为了着急做完，字迹写得太潦草；为了省纸，草稿纸上和作业本上写得密密麻麻。这些一开始只是孤立的行为，但是时间一长，就形成习惯了。等到上中学时内容稍微深一点儿，跳步骤就时不时会出错。当然，99％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根本问题，简单地用粗心来解释。字迹写得潦草，最后连自己也看不清，5抄着抄着就变成了3。在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人，考试回过头检查的时候，找一个数字、步骤或者公式，半天找不到，眼见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人就难免紧张慌乱，能做出来的题也难免做错。有这些习惯的人，再努力也学不好数学。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和智力水平了，性格也开始变了。然后，他可能就会放弃学习数学甚至所有科学课程。于是，他的命运在一开始，就被一个不好的做事方法和行为决定了。
我的很多读者以及一些媒体记者问我，寒门是否难出贵子。意思是说，穷苦家庭的孩子是否很难成功。我说，是寒门还是豪门，与出贵子这件事无关。生于豪门的人，有很多人很大气，他们自己也努力，利用家族的财富和其他资源做出了一番事业，比如过去的很多科学家都是如此。但是，也有不少豪门只出纨绔子弟和平庸后代。范德比尔特曾经是美国最富有的人，但是他今天的后代没有一个资产超过100万美元，而在美国，资产超过100万美元的家庭达1000多万个。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在特朗普和希拉里·克林顿之间进行。这两个人的家庭都算豪门，有意思的是，其实他们的女儿形成了鲜明对比。伊万卡·特朗普虽然出身豪门，但是从小颇为自立，十多年前就靠自己的努力在社会上站住了脚。即使父亲当不上总统，她也是社会精英。切尔西·克林顿就不同了，如果她的父母不是克林顿夫妇，大多数人就不会注意她。所以豪门未必出贵子，寒门未必不能出贵子。今天，《福布斯》美国富豪榜上，大部分是第一代。也就是说，他们的财富和父辈的关系并不大。当然，在美国，更多的底层人士的孩子是难以摆脱他们的阶层的。
为什么经济条件类似的家庭，孩子最后的命运相差会很大？这是因为很多事情在过去不知不觉中，就决定了。那些我们不注意的小地方，如撒切尔夫人所说，从做每一件小事开始，慢慢形成习惯，习惯塑造了性格，性格决定了命运。
人的运气首先由环境决定。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一书中强调，人出生的时间和地点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全世界1/5最富有的人出生在1830—1840年的美国，因为他们赶上了美国的工业革命。在中国，你的上一代人也就是我的同龄人因为赶上改革开放，就比生活在100年前的人幸福。在美国，婴儿潮一代被认为是幸福的，因为当时在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和美国竞争，因此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且一生不愁温饱。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欧洲和日本是指望不上了，世界的发展只能指望美国和中国。如果我们相信时代的安排，在这两个国家之间做点儿事情就会事半功倍。你小的时候我一直坚持在家和你说中文，今天你的中文口语能力和中国人没有什么差异，你就比周围的同龄人多了一条腿走路。很多华裔家长任由孩子在家说英语，然后非常偷懒地把他们送到中文学校，以致孩子20岁了，中文水平还不如中国小学生。这实际上就放弃了50％的机会，今后再努力，先天也有50％的不足。因此，你在学校继续学习中文，这是非常好的做法。
决定个人命运的第二个因素则掌握在每个人自己手里，它是在一个人小的时候不知不觉确定下来的。我经常和国内的一个朋友说，看一个人在小时候挨了一巴掌后的反应，就能知道他的命运。
概括起来，所有人对于挨了一巴掌的反应无非三种：第一种，一巴掌扇回去；第二种，认命，捂着脸走开；第三种，先冷静分析，也许是我们真该被扇，那就接受教训，也许对方真的就是个浑蛋，我们或许该叫警察或者他的家长、老板来管他，当然也可能有人日后找机会整治他，让他记住教训。
我们在一辈子的经历中总会遇到各种麻烦和难题，它们就如同别人或者现实生活不断地在扇我们巴掌。对待这些巴掌的态度和处理方法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比如我们上小学时，第一次考试没有考好，怎么办？第一种方法是把卷子撕了，甚至把同学的卷子也撕了，这就相当于一巴掌扇回去的做法。有的家长还帮忙扇，跑到学校和老师吵架。第二种方法是从此不学了。很多人告诉我，这辈子没有学好某门课，就是因为小时候老师打击了他的学习兴趣，这相当于捂着脸认命。当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在找理由为自己不成器开脱。第三种方法是分析一下原因，或许该努力，或许老师判错了（这种情况是有的），或许老师根本不是好老师，或许考试头一天家长就不该带孩子去迪士尼玩儿……接下来，根据不同的情况找出改进方法，并且落到实处。
人一辈子被扇巴掌的情况和原因有很多，各不相同，但是一个人对待它们的方法却有高度的一致性。习惯于扇回去的人一辈子都在扇别人巴掌，最后可能遇到一个拳击冠军，一巴掌就被扇死了。中国去年有这样一则新闻，说一群人大早上在机动车道上“健走”，结果被一辆出租车撞翻，造成一死两重伤。网友们评论说这是no zuo no die（“不作不死”）。其实，这也就是那些人的命，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是这样做是否合适、安全，而是社会就该给他们提供走路的地方，在马路上别人也不敢撞他们。这些人从小就缺乏文明素养，我行我素惯了，经常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发生这样的悲剧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还有一些人，包括很多美国的亚裔家长，自己受到变相的歧视，在单位里升迁遇到阻力，就认命了，不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相当于挨了一巴掌从此认怂。回到家后，他们把压力给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的逻辑是“爸爸、妈妈没本事，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上了常青藤大学就有出息了”。现实情况却是，在美国，如果一个族裔自己不争取权益，孩子书读得再好，和其他族裔相比，依然没有机会，申请大学的时候依然会受歧视。因此，我一直坚持，要想让亚裔真正得到公平的待遇，就要从自身开始，积极参与政治，坚决反对各种AA（平权）议案，并且在选举中一致反对任何支持平权议案的候选人，以达到影响美国的大学录取的目的。当然，这条路走起来非常漫长，但是必须开始走，因为行动最终决定命运。很多亚裔家长回避问题，只知道在家辅导孩子。他们的孩子，很多是你的同龄人。事实上，等这些孩子成了学霸，上了好大学，会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机会。
我很高兴你上次带妹妹去波士顿时，主动找航空公司交涉，把妹妹原来就该有的升级仓位要了回来，这说明你能正确处理挨了一巴掌这件事，而这样的行为会让你有好的习惯和命运。
对于女生，影响你的命运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将来的丈夫或者伴侣。巴菲特说，女人要嫁给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因为如果嫁给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将来一辈子都是麻烦。他的话未必完全正确，但细想是有道理的。中国过去有一位既美貌又有才情的大家女子林徽因，就是设计越战纪念碑的林璎的姑妈，她一生交往的男性朋友都是大才子，后来的丈夫是中国近代知名的建筑师梁思成。在当时，他们家是最有学问的精英聚会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无疑对她帮助很大。林徽因后来作为中国国徽的设计者和北京的城市规划者载入史册。相反，如果她嫁给一个渣男，一辈子麻烦多多。这不仅是因为那个人本身有问题，而且他的朋友圈子通常也好不到哪儿去。台湾七八十年代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女演员叫胡因梦，嫁给了非常叛逆的李敖，很快李敖就对她厌倦了，离婚后还不断说她坏话。她后来评论这段经历时说，嫁给一个渣男，需要40年时间恢复。人一辈子恐怕未必有两个40年。去年我们和中国影视圈的朋友谈到一个大家熟悉的演员，大家说她是苦命人，嫁人不顺，投资也不顺，一辈子辛辛苦苦演戏，最后白忙活一场。我说，这是她命不好，怨不得别人，一来读书少，二来圈子太狭窄，以致见识和判断力高不到哪儿去。
关于命运，是一个太大的话题，这几页纸的内容也不过提供给你一个思考这个问题的思路。总的来说，我认为你现在处于一个好时代，但是很多事情，要从做每一件事开始养成好习惯，培养好性格，结交好人，这样命运女神就会垂青你。
祝好运！
你的父亲
2017年9月
梦华后来拿到了布隆伯格的实习邀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