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要做的主要测试叫作“不寻常用法任务”(Uncommon Uses Task),主要用来衡量创造力。和许多心理学测试一样,这项测试的形式也是在电脑屏幕上展示萨克斯、滑雪板、独轮车、鞋子等各种各样物体的照片。而我需要根据屏幕上出现的物品,想出它一个非同寻常的用途。测试打分的依据主要是我有多少题没有给出答案,用多久(毫秒)想出了答案,以及答案有多不寻常。
利拉和同事发现,在之前的实验中,通过对前额皮层进行抑制,不仅能增加人们想出想法的总体数量,还能显著地提高他们回答问题的速度。此外,在通过经颅直流电刺激之后,人们能想出与惯常用法相去甚远的用途。第一天,我在没有经过任何刺激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测试,以此次测试结果作为我的基准分数,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每天都需要进行一次20分钟的测试,总共三次。但其中有一次测试是假的,在实验开始几秒后,他们就会在我不知情时关闭电流,这么做是为了看我在以为自己受到足够刺激的情况下能不能成为一个创意十足的天才。
虽然还无法确定,但我猜今天的刺激不是假的,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儿一边重一边轻。我试着专心阅读屏幕上的说明文字,但我的注意力似乎总是跑开到不远处的某一个点上。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坚持完成手头的任务。不过,这种感觉也有好处,我能察觉到我给出的一些物体用途很奇怪,甚至接近疯狂,但又不得不大声说出来,好让利拉记下我的反应时间。但是很显然,我已经完全不觉得自己像昨天进行基准测试时那样尴尬了。这可能是因为我对任务已经有所了解,跟利拉也比较熟悉了,也可能是由于我的冲动控制能力(前额皮层的另一个作用)已经得到了抑制。有点像喝了一杯酒之后的微醺,又像是疲劳过后没有了精力处处谨慎,因为酒精和疲倦都会抑制前额皮层的活动——这不得不让我产生有趣的设想,午餐时间小酌一杯或许能有效地激发下午的创造性思维。
在实验室里,我的注意力已经下线,平日里对自己思维的抑制也去了九霄云外,就像是有了可以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许可,有一种奇怪的自由之感。比如,当电脑屏幕上出现一条渔夫防水裤时,我建议用它来当“马前腿穿的裤子”;风筝出现时,我说“如果你有很多苹果,可以用它来装苹果”;人字拖可以用来当信件架;风扇叶片则是一种可旋转的小吃盘……我知道自己给出的答案有点奇怪,不过利拉在实验结束后告诉我,这些答案都能够说得通。她向我保证,没有任何意义的答案并不会被计算在内,但我所给出的答案都是有可能的,如果真的想的话,人字拖的确可以用来当信件架。
利拉办事效率极高,半个小时就处理好了我的结果,而我还在隔壁房间处理自己毫无创意的那部分工作——在电脑上疯狂敲字,把采访到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以便于日后能准确地引用。现在,我准确引用利拉的话,她在展示结果时对我说:“嗒嗒!”
在接受经颅直流电刺激后,我略过(看到图片后9秒内未能想到其他用途)的题目数量减少了一半。我不知道自己之前预期的效果如何,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在经过了20分钟的大脑刺激之后,我能产生更多的想法,想到答案的速度也比以前更快——快了约半秒。
虽然半秒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利拉向我保证这绝对是巨大的飞跃:“我们心理学家所常见的反应时间差异一般在50毫秒到60毫秒,500毫秒虽然听起来不多,但对心理学家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虽然利拉在她真实的实验中已经见过不少类似的例子,但在向我展示这张图时,她依然显得异常兴奋。“每次看到实验产生了效果,我就超级兴奋,”她告诉我,“虽然非常奇怪,但它确实有效!”我也很惊讶,不管我喜不喜欢“走神”状态下的感觉,但它确实能帮助我产生更具独创性的想法。也许,我在自然状态下表现出的走神和无法专注其实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值得接受的。我有些担心自己必须在这二者之间做出抉择——要么极度专注但毫无创造力,要么创意无限但完全无法自制。真希望自己不必非得做出这样的选择。
图11 略过(未提交答案)的数量
随后,利拉又针对我在测试中提出的想法的实际内容进行了分析,看看它们是不是更加具有创意,并通过一个计算量表计分,看我提出的用法是贴近该物品的正常用途,还是虽然可行,但与本身的用途毫无关系。例如,对于黄油刀,如果我提出的用途是在蛋糕上抹糖霜,那就会得到1分,但如果提出了更专注于物体属性而非实际作用的想法——用刀将光聚焦在小火苗上生火,就可以得到4分。在经颅直流电刺激下,我只得到了一个4分:提出可以用铁丝网来制作首饰。不过,总体来说,经颅直流电刺激的确能稍微提高我的分数,将平均分2.5分提高到接近3分,也就是比平时稍微有创意。这一结果与利拉之前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
我还知道了一个关于“走神”状态的新术语。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努力把这种状态描述清楚,而我所能想到的最接近的就是“精神已离线”或者“身体仍是空挡,引擎却早已飞驰”。利拉告诉了我这种症状的科学名称:前额叶低功能(hypofrotality)——额叶皮层活动偏低。现在我知道了,当我觉得自己“有点前额叶低功能”时恰恰是寻找创意灵感的好时机——虽然这种时机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这种“走神”的状态对我来说再自然不过,但我想知道的是,如何才能在进入创意模式的同时,避免陷入神游所带来的沉闷无趣,也不会因为自己毫无成果而倍感压力。
自从15年前成为科学记者,这就一直是我面临的巨大挑战。起初,我每周会选出一天作为“创意日”,这意味着我有一整天不会写作,而是对即将到来的截止日期无限恐慌,又想拿到报酬而四处阅读,试图寻找故事创意。这一天表面看来像田园诗一般惬意——穿着飘逸的作家衣服四处闲逛,躺在沙发上思考一些重大问题。但实际上,这恰恰是这份工作中最难的部分:一个自由职业者在试图寻找灵感时所面临的是任何坐班编辑都不曾想到的挑战。作为自由职业科学记者,你必须忽略媒体发布会这种唾手可得的简单新闻稿,放弃《科学》(Science)和《自然》(Nature)之类的知名杂志里报道的内容,转而去参加一些听起来十分诡异的会议,阅读一些晦涩难懂的小众科学期刊,还要漫无目的地在网上浏览,只求能找到新的角度。
这种方法有时的确会奏效。有一次,我在浏览一个海洋生物学小组网站时,偶然发现了一个之前我并不知道的研究领域:科学家们会记录鱼类互相交流时发出的类似打嗝的声音。你可以通过这些介于打嗝、打呼噜和口哨的声音之间的细微差别来区分出黑线鳕鱼和鳕鱼,这对于评估各类鱼群的大小非常有用。更重要的是,有谁知道鱼类还会互相交流?这一天对我的工作来说非常重要,后来这篇报道还上了英国广播电台(BBC)的科学节目,研究人员甚至为了节目效果模仿了各种不同的鱼类。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四处撒网的方式并不会有什么收获。在网上毫无头绪地寻找灵感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人感到厌倦,在一堆又一堆长篇大论的科学文章中,试图找到未被人发现的沧海遗珠,甚至让我丧失了生存下去的意志。因此我得出结论,对于专注力有限的我来说,定期寻求创意灵感几乎不可能。
在得知前额叶低功能的感觉及其对创造性思维产生的帮助之后,也许我可以更好地控制自己的灵感迸发:我可以根据自己每天早上的状态来决定今天适不适合寻找新的想法,又或者,我甚至可以刻意训练自己进入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