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主张把父母的关怀同其他类型的亲属选择利他行为区别开来,这种主张的道理是不难理解的。父母的关怀看起来好象是繁殖的组成部分,而诸如对待侄子的利他行为却并非如此。我认为这里确实隐藏着一种重要的区别,不过人们把这种区别弄错了。他们将繁殖和父母的关怀归在一起,而把其他种类的利他行为另外归在一起。但我却希望这样区分:一类为生育新的个体,另一类为抚养现存的个体。我把这两种活动分别称为生育幼儿和照料幼儿。个体生存机器必须做两类完全不同的决定,即抚养的决定和生育的决定。我用“决定”这个词是指无意识的策略上的行动。抚养的决定是这样一种形式的决定:“有一个幼儿;它同我在亲缘关系上的接近程度如此这般;如果我不喂养它,它死亡的机会如何如何;我要不要喂养它?”另一方面,生育的决定是这样的:“我要不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骤以便生育一个新的个体?我要不要繁殖/在一定程度上,抚养和生育必然为占用某个个体的时间和其他资源而相互竞争:这个个体可能不得不做出选择:“我抚养这个幼儿好呢还是新生一个好?”
抚养和生育的各种混合策略,如能适应物种生态上的具体情况,在进化上是能够稳定的。单纯的抚养策略在进化上不可能稳定。如果所有个体都以全副精力去抚养现有的幼儿,以至连一个新的个体也不生,这样的种群很诀就会受到精于生育的突变个体的入侵。抚养只有作为混合策略的一部分,才能取得进化上的稳定——至少需要进行某种数量的生育活动。
我们所非常熟悉的物种——哺乳动物和鸟类——往往都是抚养的能手。伴随着生育幼儿的决定通常是抚养它的决定。正是因为生育同抚养这两种活动实际上时常相继发生,因此人们把这两件事情混为一谈。但从自私基因的观点来看,所抚养的婴儿是兄弟或者是儿子,原则上是没有区别的。这一点我们在上面已提到过。两个婴儿同你的亲缘关系,其亲疏程度是相等的。如果你必须在两个要喂养的幼儿之间作出选择的话,没有任何遗传上的理由非要你选择自己的儿子不可。但另一方面,根据定义,你不可能生育一个弟弟。你只能够在其他人生出他之后抚养他。关于个体生存机器对其他已经存在的个体要不要采取利他性行为,怎样才能做出理想的决定,我们在前面一章中已有论述。我们在本章要探讨一下,个体生存机器对于要不要生育新的个体应如何做出决定。
我在第一章中提到过关于“群体选择”的争论,这种激烈争论主要是围绕了这个问题进行。这是由于瓦恩-爱德华兹根据,‘种群调节”
(Populationregu1ation)理论提出其群体选择观点,而他又是这个群体选择论的主要鼓吹者。他认为,个体动物为了群体的整体利益,有意降低其出生率。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吸引力的假设,因为它十分符合人类个体应该做出的行动。人类的小孩太多了。人口的多少取决于四种情况:出生,死亡,入境移民和出境移民。如果我们把世界人口作为一个整体,那就无所谓入境移民和出境移民,只有出生和死亡。只要每对夫妻平均有两个以上的小孩存活下来进行繁殖,以后新生婴儿的数目就会以持续的加速度直线上升。每一代的人口不是按固定的数量上升,而更可能是在不断增长的人口所已达到的基础上按一个固定比率递增。由于人口本身也在增大,因此人口的递增量也越来越大。如果让这样的增长速度继续下去而不加以制止的话,人口的增加会达到天文数字,速度之快令人惊讶。
顺便提一下,人口的增长不但取决于人们有多少小孩,而且也取决于何时生小孩,甚至关心人口问题的人有时也认识不到这一点。因为每代人口往往按某种比率增长,因此,如果你把一代和一代之间的间距拉长,人口每年的增长率就低些。我们完全可以把写在横幅上的口号“只生两个”这几个字改为“以三十岁为起点”!但无论如何,人口加速度地增长会捂致严重的问题。
我们大家也许都已看到过这种计算出来的触目惊心的数字的例子,这些数字能够清楚他说明问题。举例说,拉丁美洲目前的人口大约有三亿,而且其中已有许多人营养不良。但如果人口仍按目前的速度继续增长,要不了五百年的时间,人口增长的结果就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人们站着挤在一起,可以形成一条遮盖该大陆全部地区的由人体构成的地毯。即使我们假定他们都是瘦骨嶙峋——一个不是不真实的假定——情况依然如此。从现在算起,在一千年之后,他们要相互立在肩膀上,其高度要超出一百万人。待到两千年时,这座由人堆起的山将会以光速向上伸展,达到已知宇宙的边缘。
无疑你会注意到,这是一种根据假设计算出来的数字!事实上,由于某些非常实际的原因,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饥荒、瘟疫和战争;或者,如果我们幸运的话,还有计划生育,这些就是其中的一些原因。乞灵于农业科学的进展——“绿色革命”之类,是无济于事的。增加粮食的生产可以暂时使问题缓和一下,但按照数学上的计算,肯定不可能成为长远之计;实际上,和已使危机加剧的医药上的进展一样,粮食增产很可能由于加快人口膨胀的速度,而使这一问题更趋恶化。如果不用火箭以每秒运载几百万人的速度向空间大规模移民,不加控制的出生率必然导致死亡率的可怕上升,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事实。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连那些禁止其追随者使用有效避孕方法的领导人竟然也不理解,实属令人难以置信。他们表明宁愿采用“自然的”方法限制人口,而他们将要得到的也正是这种自然的方法:饥饿。
但是,这种从长远观点计算得出的结果所引起的不安,当然是出于对我们整个物种未来福利的关心。人类(其中有些人)具有有意识的预见能力,能够预见到人口过剩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生存机器一般为自私的基因所操纵,完全可以肯定,自私的基因是不能够预见未来的,也不可能把整个物种的福利放在心上,这就是本书的基本假定。而瓦恩-爱德华兹也就是在这一点上同正统的进化论理论家们分道扬镳的。他认为,使真正的利他性生育控制行为得以形成的方式是存在的。
人们对很大一部分事实是认识一致的,不存在分歧,但在瓦恩-爱德华兹的著作中,或在阿德雷普及瓦恩-爱德华兹的观点的文章中,这一点都没有得到强调。一个明显的事实是,野生动物的数目并不以天文数字的速度增长,尽管在理论上是可以达到这种速度的。有时野生动物的数目相当稳定,出生率和死亡率大体相抵。在许多情况下,它们的数目波动很大,旅鼠(Lemmings)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们时而大量激增,时而濒于灭绝。有时波动的结果是种群的彻底灭绝,至少在局部地区是如此。以加拿大山猫为例,其数目的摇摆波动似乎是有节奏的,这从赫德森海湾公司连续几年所出售的皮毛数量就可看得出。有一点可以肯定,即野生动物的数目是不会无限制地持续增长的。
野生动物几乎永远不会因衰老而死亡:远远等不到它们老死,饥饿、疾病,或者捕食者都可以使它们丧生。直到前不久人类的情况也是如此。大部分动物在幼年时期就死亡,还有许多尚在卵子阶段就结束了生命。饥饿以及其他的死亡因素是野生动物不可能无限制增长的根本原因,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自己物种的情况,我们的物种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弄到那一地步。只要动物能调节其出生率,就永远不会发生饥饿。瓦恩-爱德华兹的论点就认为,动物正是这样做的。但甚至在这点上,存在的分歧可能没有象你在读他的书时所想象的那样大。拥护自私基因理论的人会欣然同意:动物的确是调节自己的出生率的。任何具体物种的每窝孵卵数或每胎所生数都相当固定:任何动物都不会是无限制地生育后代的。分歧不在于出生率是否得到调节,而在于怎么会得到调节:计划生育是通过什么样的自然选择过程形成的呢?概括他说,分歧在于:动物的控制生育是否是利他性的,为了群体的整体利益而控制生育;还是自私性的,为了进行繁殖的个体的利益而控制生育。我将对这两种理论逐一进行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