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塞尔的语义启动实验很有创意,它们强有力地证明了复杂的单词语义加工过程可以发生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下。但是这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而且真正的怀疑者也并不为之所动 44 。他们的怀疑论引发了无意识语义加工的拥护者和批评者之间的一场大规模争论。
怀疑者的想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毕竟,马塞尔发现的阈下影响非常小,几乎可以忽略。闪现的词语只起到了一点点促进加工过程的作用,有时这个促进加工的时间还不到0.01秒。事实上,也许这种效应只来自实验的很小一部分,这部分的隐藏单词是被看到了,但是因为出现的时间太短暂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记忆。马塞尔的批评者争论说,他实验中的启动效应并不总是无意识的。在他们看来,实验最后记录到的关于被试“我没有看到任何词语”这样纯粹的口头报告,并不能成为他们没有看到启动词的可靠证据。
我们需要尽可能客观地测量对于启动词的觉知,并且投入更多的关注,例如,在另一个实验中,研究者要求被试大胆猜想被掩蔽的词语是什么,或者根据某些标准将其分类。批评者主张只有在第二项任务中出现随机的表现,才能表明被试是真的没看见启动词,并且这个控制组实验必须和主实验在完全相同的条件下进行。他们认为,马塞尔的实验并没有满足这些条件,或者即便满足,也出现了很大一部分高于概率水平的回答,这表明被试可能已经看见了一些词语。
为了回应这些批评,无意识加工的支持者加强了他们的实验范式。值得一提的是,最后的结论仍旧证实了我们可以无意识地理解单词、数字,甚至是图片 45 。1996年,西雅图的心理学家安东尼·格林沃尔德(Anthony Greenwald)在顶级期刊《科学》上发表了一项研究,该研究似乎为词语的情绪意义是被无意识加工的提供了确凿的证据。他要求被试按照积极情绪或消极情绪将词语分类,并且点击相应的两个反应键中的一个,被试并不知道在每一个看得见的目标刺激出现之前还有一个隐藏的启动词。目标词和启动词的含义要么是一致的,加强彼此的含义,即两者都是积极的或都是消极的,比如“happy”后边出现的词是“joy”;要么是不一致的,比如“rape”后边出现“joy”。当被试以很快的速度做出反应的时候,在含义一致的单词上的表现要比不一致的单词要好。两个词所激发的情绪意义似乎是无意识地累加起来的,当词语具有共同的情绪意义时,就会促进最后的决定,而当两个词没有共同的情绪意义时,则会妨碍最后的决定。
格林沃尔德的实验结果是可重复的。大多数的被试不仅发誓他们没有看见被掩蔽的启动词,而且客观上也不能在高于概率水平的条件下判断单词的特征或情绪意义。此外,他们完成这种直接猜测任务的表现好坏与给他们展示的启动词的作用大小是无关的。启动效应并不像是因为一小部分人能看见启动词而产生的。在历经千辛万苦后,研究者们才真正证明了词的情绪意义可以被无意识地激活。
那么真的是这样吗?尽管《科学》杂志严格的审稿人接受了这个观点,但是安东尼·格林沃尔德是一位对自己工作进行更严厉批判的人,几年之后,他和他的学生理查德·艾布拉姆斯(Richard Abrams)对他自己的实验提出了另一个解释 46 。他指出,自己的实验仅仅使用了一小部分反复重复的单词。他猜测,被试可能是由于频繁回应相同的词语,并且处于一个非常紧迫的时间压力下,才导致他们最后将字母本身和反应类别联系起来,而不是将词的含义和反应类别进行联系——因而最终绕过了语义这一个层面。这个解释并不荒谬,因为在《科学》杂志所提到的实验里,被试反复看到相同词作为启动词或者目标词,并且总是根据相同的规则将它们进行分类。格林沃尔德意识到,在被试有意识地将“happy”归为积极词20次之后,他们的大脑可能从无意义的字母“h-a-p-p-y”到做出“积极的”反应之间产生了一条直接的非语义通路 47 。
可叹的是,这个判断被证明是正确的:在这项实验中,启动的确是无意识的,但是它绕过了词语的含义。首先,格林沃尔德展示了字母顺序打乱的启动词和真词的启动效果一样好——“hypap”和“happy”的启动效果一样强。其次,他小心地操纵了人们能有意识看到的词和被掩蔽的启动词之间的相似程度。在一个关键的实验中,有两个有意识单词“tulip”(郁金香)和“humor”(幽默),这两个词很明显会被归为积极词汇。之后,格林沃尔德重新调整了字母,从而创造出了一个消极的单词,“tumor”(肿瘤),并只以无意识的方式来呈现。
令人惊奇的是,在无意识情况下消极单词“tumor”启动了一个积极的反应。在阈下条件下,被试的脑将单词“tulip”和“humor”与它们衍生出来的单词“tumor”放在了一起——即便它们的含义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证明了启动效应只是特定字母序列和对它们的特定反应之间的浅层联系。格林沃尔德的实验包含了无意识知觉,但并不涉及词语的深层含义。至少在这些实验条件下,无意识加工一点都不明智,它不关心单词的含义,而是仅仅依赖于字母和反应之间的对应关系。
安东尼·格林沃尔德已经推翻了他自己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论文中关于语义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