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们所举的例子都来自于视觉。那么,意识能否将我们不同的感觉模块整合成一个有条理的整体呢?例如,在欣赏一部电影时,我们是否需要意识才能将视觉和听觉信号整合在一起?再一次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即使是多种感觉的信息都可以无意识地联结在一起,而我们意识到的只是结果。我们把这个结论归功于一个著名的错觉——“麦格克效应”(McGurk effect),该效应是由哈里·麦格克(Harry McGurk)和约翰·麦克唐纳(John MacDonald)在1976年首次提出的 31 。他们制作了一个视频,视频中的一个人正在演讲,很明显,看起来他正在说“da da da da”。这本来没什么令人困惑的,然而直到你闭上眼睛才会意识到真正的听觉刺激是音节“ba ba ba”!这个错觉是怎么产生的呢?从视觉上看,这个人的嘴形是在说“ga”,但是因为你的耳朵接收到了音节ba,你的大脑便因此面临了一个冲突。为了解决这个冲突,大脑无意识地将两条信息进行整合。如果这两个输入信息同步得非常好,大脑就将这些信息结合成一个处于中间状态的知觉:音节da。这是听觉上的ba和视觉上的ga的一个折中音节。
这个听觉错觉的例子再次向我们展示了意识体验产生得有多晚,并且意识体验会被完全改造。就像上述实验那样令人惊讶,我们没有听见到达耳朵的声波,也没有看见进入眼睛的光子。我们所获得的不是一个未加工的感觉,而是一个对于外部世界的熟练的重建结果。大脑在幕后扮演着一个机智的侦探,它仔细推敲我们接收到的所有独立的感觉信息,并根据可靠性来权衡这些信息,将它们整合成一个有条理的整体。主观上,我们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信息被重建了。我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推断出了合成音da,以为自己是听见的。不过,麦格克效应证明:我们所听见的声音既来自视觉信息,也来自听觉信息,两者是等同的。
多感官组成的意识酝酿于大脑的哪个位置呢?脑成像表明是在前额叶,也就是麦格克效应所产生的意识最终被表征的地方,而不是在早期的听觉或者视觉区域 32 。我们意识知觉的内容首先从更高级的区域中被提取,然后再返回到早期的感觉皮质区域。很明显,许多复杂的感觉运算悄悄地进行着,以此来组成我们最终所接收到的完美景象,并且我们还确信这些景象就像直接来自感觉器官一样。
任何信息都能被无意识地组合吗?可能不是。视觉、言语识别和专业象棋都有一些共同之处,那就是大脑完成这些活动的过程都是全自动的,而且烂熟于心。这大概就是信息可以被无意识联结起来的原因吧。神经生理学家沃尔夫·辛格(Wolf Singer)之前就建议我们可能需要区分两种不同的联结 33 。常规联结是由那些负责联结感官输入的神经元所编码的。相比而言,非常规联结是由不可预见的组合所创造的,并且可能被脑同步的意识状态所调节。
这个关于大脑皮质如何合成知觉的精妙观点看起来很可能是正确的。从出生开始,大脑在关于世界是什么样的问题上接受了充分的训练。多年与环境的互动使大脑可以统计出物体的哪些特征更可能会一起出现。由于有充分的经历,视觉神经元开始专门留意那些代表熟悉物体的特定组合 34 。在学习之后,即使处于麻醉状态,它们也能继续对恰当的组合进行反应——这清楚地证明了这种形式的联结不需要意识的存在。我们识别书面文字的能力可能大部分也要归功于这种无意识的统计学习。
到成人期,普通阅读者已经看了几百万个单词,他们的视觉皮质很可能含有一些负责分辨常见字符串的神经元,比如the、un和tion 35 。同样,在专业棋手中,一部分神经元转变为专门负责分析棋盘局势的神经元。这种被编入专门的神经回路的自动联结和将新单词联系到句子中的情况是截然不同的。当你对格劳乔·马克斯(Groucho Marx)的名言“光阴似箭;果蝇喜欢香蕉”(Times flies like an arrow; fruit flies like a banana)会心一笑的时候,这些文字第一次在你的大脑中产生了联结,至少看起来是需要意识的。事实上,脑成像实验表明,在麻醉期间,我们的大脑将文字整合成句子的能力大大减弱了 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