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曾公开表示,ofo的项目其实真格是看不懂的,但他投人不投事。“首先,戴威是北京大学学生会主席。其次,他毕业后去贵州支教。学生会主席,这意味着他有领导力。去支教,意味着他有理想。这种人我不投,我投谁?”
至于戴威做的是ofo,还是ofa,徐小平说,不介意。
更多人也被戴威的个人魅力感召。程凌睿第一次和戴威交谈,就做出了加入ofo的决定。在创业圈多年,她见过太多以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为目的的“创业演员”,她断定戴威和这些人不同,一心想做成事。“戴威在讲让世界没有陌生的角落的时候,他是真心在相信这个事情,这是他的一个理想。并且他把这个理想的这种热情传播得很到位,所以当时我会感觉到被他的那个passion打动。”
那时的戴威习惯哼着歌上班,最爱赵雷的《我们的时光》。公司的企业文化被总结为3点:骑车、喝酒、发红包。戴威身先士卒,常常喝醉。于信则是最爱发红包的人,当时有个规矩,开会迟到一分钟罚100块钱,一次,于信因为处理其他工作迟到了67分钟,二话不说,在群里发了6700块。
史少辰此前在百度和二手车电商工作,来ofo很久后才适应了“哥文化”,只要是男的,相互都叫“×哥”。“以前那些公司,要么叫英文名,要么叫人title,哪有逢人就叫哥的,是吧?”同样毕业于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一位戴威的师弟在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时脱口而出,“这真像北大学生会啊。”
相较于公司氛围的年轻化,戴威却呈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程凌睿最初觉得,这种情绪控制能力在20多岁的男性中非常少见,“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说,嗯,好的,我明白。他要是稍微显得有点儿激动,那他其实已经非常生气了。”
不止一位采访对象提到,戴威听到和自己意见相左的声音,极少与人争论,应对方式往往是沉默,也正是这种沉稳的气质吸引了不少投资人。
或者也可以说,这种气质迷惑了他们——一些投资人后来发现,戴威表面沉稳、内敛的气质很好地掩饰了他的倔强。
2018年一个下午,海淀区一家茶楼的包间内,戴威将其余几位联合创始人聚集在一起,商讨是否要接受滴滴的收购。有联创表示想退出,有人态度左右摇摆,例如于信。他的父亲,甚至包括他父亲的朋友,都劝他赶紧出手。有联创提出隐忧,按照ofo目前的运营状况,再撑下去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场闭门会议之前,李立找创始团队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用了很长的时间分析,为什么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卖掉ofo是唯一的出路。事后回忆起来,他觉得有几位联合创始人更倾向于卖掉,因为那顿饭除了讨论要不要卖,另一个话题是,卖了钱后干些什么。
但戴威最终做出的决定和他的预期相悖。在很多次类似卖或不卖的争论里,戴威的想法都没有动摇过。“他就表现出来一个非常明显的观点,他认为经历比财富重要。这实在太明显了。”于信说。
许多人感到无奈甚至愤怒的原因,是他们觉得在戴威眼中,实现个人意志的优先级高于实现ofo整个团队的利益。
“表面温和,心住猛虎。”王拓用8个字形容戴威的个性。戴威喜欢和同事们踢足球,在王拓眼中,那是戴威的深层人格得以显露的时刻。他觉得戴威非常好胜,只要戴威一来,大家就踢得很紧张。“踢球其实是一个团队协作,并不能突出某一个人,对吧?但是他总希望觉得‘我就是这个球队最重要的人’。”
根据多位ofo高管提供的信息,在2017年末,滴滴和软银方面提出投资条件,软银投资18亿美元,由程维担任董事长,戴威退出董事会。这个方案最终被戴威否决。
同在共享单车的战场上,摩拜单车创始人胡玮炜也曾面临过类似的局面。那时的摩拜也深陷巨额亏损与押金漏洞。在与资本的角力中,她最终选择接受美团的收购,2018年4月,摩拜单车以27亿美元的价格被美团全资收购,胡玮炜也在不久后辞去了摩拜CEO,与自己创立的公司挥手作别。
《创业邦》董事总经理马钺曾与胡玮炜有过一次交谈,他提起一家摩拜的投资机构,问胡玮炜,他们是不是跟你们特别契合?胡玮炜笑着说,他确实特别爱我们,但爱跟把钱掏出来,是两回事。离开摩拜之后,胡玮炜讲过一句广为流传的话,“资本是助推你的,最后你都还得还回去。”
但戴威显露出与胡玮炜不同的状态。时间久了,程凌睿对于戴威平稳内敛的性格,不再简单理解为是“老谋深算”。相反地,她从戴威的内心读出了几分单纯。“他脑子里面想的,也是非常清晰和简单的。很理性,很有逻辑,但是不复杂。戴威就天生不是一个适合给别人打鸡血的人。他太平和了,我觉得他就是那种一辈子过得很顺的人,对吧?这种没有受过特别大挫折的人,他怎么给别人洗脑呢?”
何伊凡曾与戴威进行过一次对话。采访中,他请戴威给读者推荐一本书,戴威的答案是《腾讯传》。一个多月前,ofo刚刚拿到阿里巴巴领投的超7亿美元的E轮投资。ofo的公关人员提醒说,这不合适,换一本。戴威腼腆地笑了笑,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哈利波特》。“爱与情感,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
但情势比戴威预想的要复杂,程凌睿形容那种感觉“很诡异”:一些核心机密上午刚在董事会通过,直属领导叮嘱她不要外泄,下午消息就见报了。“真的就像那个《楚门的世界》你知道吗,很多机密半天之后就见报了,也不知道谁说的。如果说只是发生一次、两次就算了,你后来发现,简直就是个现场直播。”
在复杂的局面中,很多同事发现,戴威变了。他不再定期组织高管会议。与此同时,他的体重至少增加了30斤。更隐性也更令人在意的变化是,他似乎很难像以前那样信任身边的人。高管们发现一个现象,同一件事,戴威会分别跟三个人聊,所说的具体内容,是三种不同的版本。而这三人都不敢确定,究竟哪一个版本才是真的。
2017年的尾声,投资人们已从疯狂的战争中冷静下来。那个冬天,ofo与摩拜双方的投资人在私下频繁会面,希望推动二者合并。一位接近戴威的人士说,年末的合并案上,投资人朱啸虎最后一次将戴威留在会议室里,“苦口婆心地劝他‘合并吧’,戴威不肯,朱啸虎急了,说了句你傻×吗,或是类似的话,戴威拍桌离去。”一个月之后,朱啸虎将手中股份转让给阿里,套现离场。
与朱啸虎闹翻的第二天,戴威在网易创业者大会喊出了一句被媒体广泛引用的话:“请资本尊重创业者的梦想。”那时的戴威坚信共享单车是政府双创经济的成果,更坚信ofo能获得巨额的融资是因为ofo本身,而非其他。他正尝试着寻求国资的帮助,据身边人透露,某国资银行的高层曾表达过对ofo的兴趣,这令戴威非常乐观,他对下属说,“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于信在一次采访中的表态佐证了某种野心。他与戴威认为,ofo原本具有颠覆滴滴的某种可能性。“否则程维当初为什么说要做董事长,是因为感受到了ofo的威胁。”
一位聚焦出行领域的投资人对这种说法感到好笑,他做出一个推算:共享单车市场的估值也就30亿美元封顶了,“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生意”。
李立认为,这是环境带给人的迷惑性。“在一个急速发展的环境里,人容易搞不清自己的位置是由于自己真的很牛逼,还是由于别的。就像你如果从来没有见过电梯这种东西,我带你去坐电梯,你在里边跳了跳,后来你就升到60层了。你可能认为你的跳导致了你到了60层。然后你出了门以后继续跳,你可能发现去不了那儿。在那个时候,人很容易迷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