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提出什么传统的话,也许与自然无限接近算一种传统。
记者/吴丽玮 摄影/黄宇
Culprit餐厅的菜品非常清新时髦
疑惑
在我的观念里,各地饮食必有传统。于是我怎么都不信当地朋友所说,“除去毛利窑烤,只剩BBQ了吧,而且BBQ也跟欧洲、美国、南美没多大差别”。
拜访奥克兰最高端的餐厅之一The Sugar Club,行政主厨乔什·巴罗(Josh Barlow)跟我介绍,他最大的兴趣就是不断尝试从各地搜罗来的新食材,“有时候回家的路上,看路边长了几种没见过的植物,摘下来带回后厨试试能怎么做”。那你会用什么样的做法去尝试呢?“全都是欧洲的做法,没别的了。”说实话,如果我是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恐怕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乔什却一脸轻松快乐。他是一个举手投足特艺术范儿的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奥克兰顶级餐厅的总厨,在本地餐饮界以“天马行空的鬼才厨师”而知名。乔什是新西兰人,却在世界各地有不少厨师经历,他在伦敦的几家米其林餐厅和悉尼的著名餐厅都曾工作过,回国虽没几年,但在工作过的餐厅皆留下了出众的表现。
餐厅主厨凯尔·斯特里特(左)与乔丹·麦克唐纳非常善于从平凡中寻找灵感,让那些习以为常的食材重新发光
再去搜罗一下本地美食杂志评选出的优质餐厅榜单,上榜的世界各地风味菜,看得让人眼花缭乱。新西兰有自己关于餐厅的评选体系,类似于米其林,以三顶、两顶和一顶厨师帽的形式每年为全国的餐厅评级颁奖。今年获得最高评级的三帽子餐厅共有四家,其中两家是日本菜,其余的40多家餐厅里,明确标明自己是意大利菜、传统欧洲菜、法国菜、印度菜、黎巴嫩菜、地中海菜等等的异域风情餐厅不在少数。另一本奥克兰城市杂志《大都会》(Metro)每年也会评出奥克兰餐厅50强,除了上面提到的国家,奥克兰排名靠前的餐厅里,还包括秘鲁、美国、菲律宾、中国、韩国、越南、西班牙、泰国、摩洛哥等等各国各异的特色餐厅,如果把这些通通刨去,剩余没有特殊标签的餐厅真不多了。
专业的美食杂志《佳肴》(Cuisine)是每年厨师帽餐厅评选的组织者,我怀着极迫切的心情去拜访了杂志主编凯莉·布雷特(Kelli Brett),想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来新西兰的时候,和你的感觉一样,当我问我的朋友:‘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做法吗?’他们说没有,我也挺失望的。”凯莉是澳大利亚人,几年前才来到新西兰工作,我们俩于是有了类似的视角,“但有一次我去意大利玩,在威尼斯的一家餐厅跟主厨聊天,他跟我说:‘太羡慕你们可以不拘泥于传统了,你知道吗,如果我的餐厅不做烩饭,一定会经营不下去的。客人进门就问,有烩饭吗?没有的话,掉头就走,甭管你餐厅其他的菜有多好吃。但我并不喜欢做烩饭,可是在意大利创新是有边界的。’”
如果凯莉所说让我在追求传统上死了心,那么Depot餐厅老板艾尔·布朗(Al Brown)的话则提醒着我该去寻觅的方向。“新西兰人从小的食物记忆太深刻了,做厨师也会因此容易些。”艾尔说:“我遇到过很多名厨,他们讲起自己的成长之路,会提到小时候帮妈妈做过罗勒青蒜酱,或者和奶奶一起做过杏仁奶油饼。但说实话,我没有类似的童年回忆,因为,我妈妈的做饭水平……经常我需要祈祷一下,偶尔做出来味道也还行。”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有作为厨师的天生幸运成分在。“能出生在这样一个自然景观丰富且壮美的国家,真是太幸运了。我每一次看到那绵长的海岸线都觉得美到窒息,再加上那些山脉和火山口,还有数不清的河流和湖泊,大自然是流淌进新西兰人血脉里的,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打猎、捕鱼、采摘……当你参与了这些过程,会觉得食物格外好吃,这应该是每个新西兰小孩都会深有体会的事吧。”
逐渐理解了为什么乔什总是热衷于挑战新食材。在以欧洲后裔为主的200多年历史中,很难发展出独特的烹饪手段,但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可以生长出对自然的无限接近与热爱。将食材合理入馔才是新西兰饮食的最大特色。
The Sugar Club用鸭肉、玉米、甜杏制作的当季新菜体现了主厨乔什的创新能力
创新
作为奥克兰最高档的餐厅之一,The Sugar Club主厨乔什对食材有相当高的要求。
“我为什么要从欧洲回来?因为新西兰物种实在太丰富了,即便是一个最专业的食材猎人,也远远没到能穷尽所有种类的时候。”乔什说,“所以我总是想用那些新的东西。这是在新西兰做厨师最有吸引力的一点,欧洲的厨师不会这么频繁地接受新的食材。在The Sugar Club,如果每一季不让我用新食材做新菜,我会觉得这份工作失去了吸引力。”餐厅每6~8周更新一次菜单,“会有顾客说,很怀念以前的某一道菜,问我们什么时候会重新上菜单。这个时候我也会觉得舍不得,但还是会咬牙说,菜式永远是新的,绝不会重复出现。”
他有空的时候会去四处找食材,享受这个过程中的乐趣。“到其他地方去找,问当地人,这个怎么吃、那个怎么吃,每次都会有说不完的新东西出现。”即使在城市里也会有很多收获,“开车上班路上,看路边今天的kawakawa不错,明天的Horopito不错,马上停车下来摘。这些东西如果买的话是很贵的,而且很难买到。摘回来可以做菜泥,做沙拉都很棒”。
除此之外,绝大多数好东西是靠他的食材猎人帮忙寻找的。“新西兰有很多很小的农户,他们没有能力跟大公司竞争,会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东西种好,用很高的品质来打动市场。他们知道,新西兰的餐厅也不喜欢大公司批量生产工的反季蔬菜,餐厅都喜欢特别的食材。我的供应商嗅觉非常灵敏,她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联络员,给她提供情报,哪里有特别的洋葱、特别的羊肉。前几天她还挑了两种非常棒的奶酪给我,一个是北边凯利凯利的,一个是南岛凯库拉的,味道跟其他地方的很不一样,制作得很棒。”乔什说,有时候他还会跟供应商订购,在每年二三月间,由供应商找农场去为他专门种植几种香料。乔什要一切都变得特别才行。
他的菜单上刚刚下线了芦笋。“新西兰食材还有一个魅力是季节性极强。”乔什说,“11月是芦笋的季节。在我看来,剑桥的芦笋是最好的。绿芦笋就不用说了,新西兰还有种白色的芦笋,每年只有宝贵的4个星期,时间过去就只能明年再见了。”而到了冬天,餐厅里会更偏重肉食,“相对来说,冬天新的食材会少一些,但一点也不会让人失望。冬天有很多根茎类蔬菜,还有很棒的奶油的黄油,每个季节各有风格”。
芦笋下线,鸭子上线。他刚刚研发完成了鸭子与甜玉米的创新搭配,协调味觉的过程是他最享受的。“鸭肉和甜玉米都是应季的,今年恰好找到了新的品种,于是就想着把二者结合起来。但不是把两个东西凑在一起就完了,味道统一并没有那么容易,得想很多办法出来,也要实验很多次,想象和实践之中总会有很多的差距。”
鸭肉分成了两部分。鸭胸肉整块裹在锡纸里进烤箱低温慢烤,鸭腿肉剁碎做馅料,烘焙成酥脆点心。嫩得能掐出水的玉米被火焰燎得微微发黑,用小刀稳稳地完整削下来一整条,分开摆放几块,成为盘子的底色。这道菜里全是属于这个季节的气息。除了这两个主要食材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精彩的杏子的加入。夏天也是核果成熟的季节,杏子来自南岛的中奥塔哥地区,切成小块后也在明火烤架上微微炙烤,于是只是失去了一些水分,外形仍在,甜度增高。这三种主要食材之间如何搭配和过渡就比较难了,乔什使用了各式菜泥和酱汁。首先是玉米泥,煮熟的甜玉米在盐水中浸泡一个小时,让它自然而然地味道平衡,接着再打成泥,与明火烤后的玉米薄片一起铺成了盘子的黄色背景。接着是鸭肉上面涂抹着的、用小豆蔻磨碎制成的褐色酱汁,除此之外还甩一些在盘子底部,与黄色的玉米菜泥色泽统一。最后乔什拿出上个月腌制好的白芦笋,一小条一小条捏在玉米和杏子上,于是整道菜终于完成了。
“我总共试了四次,”乔什很开心地说,“算是比较正常的一个实验过程。也有过试了很多次,但发现味道实在无法统一的事。”不得不说,这道名叫“甜杏点缀鸭肉”的新菜,因为豆蔻酱汁和玉米咸甜菜泥的联结,油嫩的鸭肉与清新的玉米杏子之间有了味道的统一感。鸭腿点心里加了蒜泥,口感酥脆,蒜香味又让水果香甜的一面有所收敛。乔什可能太爱白芦笋了,用这个小小的点缀表达自己的念念不忘。把它和杏子一起吃下去,仿佛能吃得出季节轮转和阳光播撒下的自然的延续。
厨师们在常见物种中寻找新鲜的品种,会在平凡中发掘出新的惊喜。Culprit是奥克兰市中心一家特别小清新的餐厅。主厨凯尔·斯特里特(Kyle Street)与乔丹·麦克唐纳(Jordan Macdonald)都曾在Depot工作过很长时间,现在自己开餐厅,同样也是轻快放松的路子。凯尔说,他们的任务就是让那些看似平凡的食材发光,“看起来是你熟悉的东西,但吃起来发现完全不同”。
餐厅里有道名叫“丑萝卜”的菜,极受欢迎。凯尔说,灵感来自于“看到一个饥饿的厨师,在厨房里大快朵颐汤锅里的剩菜”。“我也去尝了一口,发现无比美味,萝卜足足吸收了汤里的精华,那一次让我真正意识到家常做法的神奇之处。”于是回头他就在餐厅里复制了这道菜的精髓所在。先把小农场出产的有机胡萝卜裹上橄榄油,并用盐和胡椒来煨,之后浸泡在带骨鸡汤里,在烤箱里慢炖一小时,让它吸足了风味。上菜时将胡萝卜烤得表皮微微变黑,撒上用南瓜子、胡荽、茴香、芝麻、姜黄、海盐等调味制作成中东复合香料杜卡来调味,最后抹上一些烟熏酸奶,再用牛至叶子做装点。
两人非常善于从平凡中寻找灵感,甚至从本地一家中餐馆学了干煸豆角回来。虽然凯尔和乔丹强调,他们希望这道菜让本地人了解辣的美味,但在我吃起来一点都不辣。不过他们挑选的甜豌豆非常可口,裹着面糊油炸而不是油煸,其实更接近于天妇罗的做法,豌豆的质地仍在,但是甜度更高。“我们总是会选择一些很土的东西,然后把它变成很时髦、充满想象力的样子。”店里还有道素菜特别奇妙,是用应季的芦笋炸出了一朵美妙的花。咬开才知道,原来是芦笋尖上厚厚地缠绕着酱料,外表看起来如同一朵花蕾,吃起来这些酱料又给芦笋增添了丰富的滋味。
Giapo冰激凌店老板吉安波·格瑞兹奥利把冰激凌当成艺术品来设计
让平常变得意外似乎是奥克兰饮食界的一股潮流。本地有家名叫Giapo的冰激凌店,就因为出品各种奇特的冰激凌而知名。老板吉安波·格瑞兹奥利一手举着“画框”,一手拿着三个手指冰激凌走了过来。仔细看那画框,原来是巧克力做成的金属质感,“拿着这样的冰激凌,谁不想先拍照呢?”吉安波指着墙上贴的各种草图,把冰激凌完全按照艺术品的路线来设计,有奥克兰天空塔、英国大本钟、毛利图腾上的章鱼和两只冰激凌才能组合成的一张完整图案,还有各种戒指、圣诞树、鱼和薯条等等小型冰激凌。在他看来,冰激凌不仅仅是味觉的满足,更是视觉的享受。
如果你对“化平凡为神奇”没有思路,不妨去每周末各地举行的农夫市场上看看,在那会聚集大量的小农场主和小手工业者,跟他们交谈,农场主会介绍各种不同丝瓜品种的口味差异,做蜂蜜的摊主会邀请你品尝新的花蜜口味,牧场家庭把塑封好的半成品牛羊肉摆在摊前,同时现场烹饪汉堡早餐,向客人售卖。去农夫市场走一圈,对自然的了解又进了一步。
有时候,创意更像是一场化学实验。Little Bird Organics是一家纯素食、不含麸质、乳品的餐厅。很惊讶这样的餐厅如何赢得大众的需求,但事实上,周末的早晨来吃早午餐的客人络绎不绝。餐厅主人梅根·梅(Megan May)是一个麸质、乳品、糖过敏人士,从小就是在有机蔬菜和水果的伴随下长大的,特别渴望将它们做成让普通人都喜欢的口味。我们点了烤香蕉和甘薯薄饼,里面用到了有机枫糖和椰子、杏仁来代替甜味和奶味,很受客人的欢迎。另一盘是季节蔬菜拼盘,一大碗端上来,里面有藜麦西兰花饭、葡萄柚与牛油果、卷心菜酢浆草沙拉、酸椰浆奶油腌制的甜菜根,上面再用甘薯泥和榛子味脆饼干点缀,红火热闹。原本以为素食餐厅会用素食模拟肉味,但梅根却摇头反对,“蔬菜水果本身的味道已经够美了,我们做的是如何让它们更好地展现出来”。
Little Bird Organics餐厅老板梅根·梅是一个素食主义倡导者
首先要有各种元素的搭配。梅根说,绿叶菜是必不可少的,无论是营养成分还是口感和形状,都对一道菜有决定性的作用。其次是水果,包括新鲜的水果和风干的水果,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用冻干的水果,因为水果是这类食物里风味最佳的,可以多种尝试。必不可少的还有坚果和种子,保持营养的平衡,同时提供油脂。最后则是谷物。
此外,食物的加工过程更为重要。梅根在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如何在限制性条件下让食物变美味就像是她专业内的事,搅拌、脱水、用各种设备将蔬菜做成面条,把水果做成饼干,科研的任务总是不断。“食物的汤汁很重要,味道最集中,我们会想办法把它们最大限度地利用。”梅根说。
Roots餐厅主厨朱利奥·斯图拉是新西兰餐饮界的旗帜人物,他在餐厅的后院里开辟了一片种植园
叙述
Roots餐厅主厨朱利奥·斯图拉(Giulio Sturla)是新西兰采摘食材的旗帜人物。他的餐厅位于基督城郊区一个名叫利特尔顿的小镇,餐厅在小镇的主街上,正对着繁忙的港口,他在餐厅后面几百平方米的院落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院子醒目的位置种着两棵桃树。“这种桃树叫‘黑男孩’,每年2月成熟,是我吃过的最甜的桃子。”朱里奥说,这两棵树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将两个女儿出生时的胎盘分别种在了桃树下,“这是毛利人的习俗,大地是人类的母亲,胎盘理应回到土地里去。而且这两棵树真的长得特别好。”在他的植物园里,种类最多的是香料和蔬菜,全都迥异于市场上的常见品种。纤细的酢浆草有三种,除了常规的一种,还有木酢浆草和血酢浆草的区分;薄荷有胡椒薄荷和越南薄荷;洋葱、土豆、洋姜、萝卜等蔬菜也都是各自的小众品种。他从土里使劲拔出一只纤细的萝卜,小到甚至没有秧子大。“已经熟了,可以入菜了。”他又蹲在一盆浅绿色一簇一簇的叶子旁边,掐了几瓣。“尝尝什么味道。”“海水味吗?”“是的,像不像生蚝的味道?我就是冲着这个味道特意从外面带回来的。”
除此之外,他每天还会花上大量的时间进行野外采摘,在晚餐时将这些食材全部加以利用。
朱利奥擅长用食物来讲故事,在Roots餐厅用餐被称为享受“一段食物的旅程”
利特尔顿是一个很美的小镇,我们去的那天虽然阴沉沉地下着雨,但小镇笼罩在无尽的云层之下更显宁静。每天清早,朱利奥都要划着皮艇到附近一个叫奎尔岛的小岛上,单程大概45分钟,去采集足够的野生植物之后再划船回来。但他只有一只单人皮艇,我们没法跟他一起过去,“那就去我家附近吧,其实植物也很多”。我们坐上他的车,从他的餐厅径直往家开去。他的房子在路边的山坡上,再往下走是他常陪女儿们玩的小公园,朱利奥顺手摘了一朵旁边亚麻树上的红色花朵,“吸一吸,花蕊是甜的”。又从树上采下几颗焦黑色的豆荚,搓一搓,掉出了一些种子,有些是白色的,“可以撒在南极小龙虾上面”。有些是黑色的,“可以用来做面包”。我们顺着路一直走到海边,他跪在悬崖边,伸手下去摘了一朵茴香花,“可以直接摆在菜的上面,本身的味道足够独特了”。又扬起手摘了一些小黑莓,酸酸的,连他自己都伸了伸脖子。
利特尔顿是一个毛利村庄,朱利奥说自己是这里唯一一个外族人。虽然偏于一隅,但Roots餐厅在全国都很有名。《佳肴》杂志今年评选的厨师帽餐厅里,最高级别的三帽子餐厅一共选出四家,它是奥克兰之外的唯一一家,朱利奥本人也被评为今年的年度最佳厨师。但作为小镇上的名人,村民们对他却一点不客气。我们采摘得不亦乐乎时,有个开车经过的村民黑着脸问他,为什么把车这样随意地停在路边,朱利奥赶紧咽下刚吃到一半的果子,温顺地跳上车开走了。“说真的,我跟利特尔顿的感情太深了。”朱利奥一边开车一边讲自己曾经灰暗的经历,2011年,他来到基督城的一个餐厅工作,仅仅过了三个月,基督城就发生了大地震,“餐厅倒了,工作没了,刚在利特尔顿租了房子,买了车子,手里连加油的钱都没了,当时太太也怀孕了,感觉都要走投无路了”。为了求生路,他在附近摘了果子,做成果酱拿到集市上去卖,以解燃眉之急,后来终于在利特尔顿的一家Café找到了一份厨师的工作。“Café当时在试着开晚餐,一开始一周一天,后来变成一周两天,我发现其实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没想到有一天,Café突然又决定要改成酒吧了,在那同一天,我看到Roots现在的位置在招租,于是我想都没想,就跑去租下了店面,终于我要自己干了,因此我也离不开利特尔顿了。在这里改变了我所有的命运。”
我们返回餐厅的路上,港口的船只正在装运大批量的木料。“你说这些树是谁种的?它们又会运到哪里去,拿去做什么用?在我看来,这个场景最能代表利特尔顿。我已经想很久了,我要有一道菜体现木头的主题,讲一个生命与大地的故事。”朱利奥手里已经有了不少桥段,比如他搜集了几年的蜂蜜,“把这五年的蜂窝蜜摆在一起让客人品尝它们中间的差异。像去年夏天很热,蜂蜜一定与往年非常不一样。这是一个气候与植物的故事。”朱利奥对餐饮的未来有自己的想法和野心:“采摘只是手段,根本的目的是要讲述厨师对于一些事物的理解。如果我只是想寻找好的食材,找人预定比自己采摘更划算,现在要耗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目的是要让我的员工们感受更多的植物与自然。我想,学会讲故事才是餐饮界的未来吧。”
《佳肴》杂志主编凯莉将在Roots餐厅就餐描述为“一段食物的旅程”,于是我们迫不及待地等着看,今晚朱利奥究竟会用怎样的方式带着我们走进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里。
第一道前菜是倒扣着的橘红色金莲花,拿起来才发现花蕊填塞了满满的肉泥。朱利奥介绍说,这是来自南岛更南的斯图尔特岛上的Titi鸟,学名叫红嘴海燕。“这是法律规定只有毛利人才能捕的一种鸟。我的一个毛利朋友在岛上生活,今年只有10只可以送给我,但我很想让更多的客人吃到它,所以就做成了风干肉。”在肉泥中添加了醋栗做成的果酱,增添了味道中的新鲜感。而Titi鸟本身有一股鱼的鲜味,倒是让我无限遐想着最靠近南极大陆的一个小小岛屿上的生活场景。“我把肉泥扣在花朵里,它是花的蕊,花也是它的巢。”朱利奥说,Titi的习性是在地上打洞筑巢,吃一道菜还学习到一些自然常识。
接着是来自马尔堡地区云雾湾的蛤。没有像往常的餐厅那样原始状态端上来,而是将蛤肉鲜切成丁,配上柚子肉变成了嫩黄色,再重新装回到贝壳里。蛤非常鲜脆,蛤的汁水里也不再是纯正的咸海水味,而是加了橄榄油和蒜汁,再加上柚子的甜味,变成了朱利奥理解的海鲜味道。
最后一道前菜是厄瓜多尔奶酪小面包,是店里唯一一道做了六年的菜。朱利奥是南美人,从小在厄瓜多尔长大,这是当地一道家喻户晓的街头小吃。“这道点心里60%的比例是切达干酪。”既然新西兰有一流的奶制品,那为什么不把这道家乡风味搬过来呢?朱利奥花了三个月时间,才终于找到可以厄瓜多尔奶酪的替代品。“厄瓜多尔在热带,奶酪脂肪少,烘焙之后气孔会特别大,吃起来也觉得比较硬。但新西兰奶酪脂肪多,有时候烤出来形状都变了。”他希望这块小面包能让顾客感受到奶酪的地域差异,“最后在阿卡罗阿找到一家很小的工厂,生产的奶酪相对比较硬。厄瓜多尔的奶酪是新鲜制作的,但新西兰这家是陈放两年的奶酪,使用的是盐水进行发酵。厄瓜多尔的原配方要用到鸡蛋,我这个版本用的是无麸质的面粉。我希望通过讲述,能够让客人们感受到两个国家的不同。”
主菜的第一道像一朵绽放的白莲花,用的是亚洲蔬菜白萝卜和芥末酱,以及澳大利亚坚果酱和印度的曼陀罗花,并用到日本制作米酒原料的淘米水。坚果酱点在花的中央做花蕊,白萝卜铺在下面一层延伸及绽放,芥末酱则在萝卜花瓣的缝隙中均匀点缀,仿佛是绿叶,这道菜显然在讲述新西兰的多元融合。“我非常喜欢逛本地的亚洲超市,这道菜里用的材料都是我在超市里学来的。其实新西兰的饮食就是这样,拿来主义,只要是好的东西,都可以放在这个筐里。”
我非常喜欢Roots诠释的石首鱼,用到了两种菠菜作为鱼肉的包裹,再把朝鲜蓟磨成了菜泥,吃起来清爽极了。“一方面我希望表现鱼的生存环境,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蔬菜抢夺了鱼的味道。”他用10天时间,在低温状态下让鱼的肉质变得紧实。“风干鱼同样可以让肉质结实,但那不是属于新西兰的做法。我只切掉腮和鳍的部分,其他的部位不动,以免肉质松弛。”
而当晚最有特色的当属番薯与猪肉了。烤猪五花肉切成薄片,配一个最解油腻的酱汁给它。朱利奥选择了番薯、咖啡与辣椒一起调配,“番薯是新西兰人再熟悉不过的了。咖啡的微微苦味跟猪肉很搭,最重要的是辣椒,新西兰人是不吃辣的,但我想让他们了解辣味”。当你用猪肉或者炸番薯脆片与酱汁一起吃时,辣味开始在口中蔓延,在咀嚼中爆开,让你在熟悉中有了意外。
朱利奥同时也是Eat New Zealand项目的发起人。Eat New Zealand旨在让新西兰人更好地了解本土的食物。“我希望能帮助更多的小生意者,现在市场价格是由大企业和大超市来控制的,小农场根本没有发言权,他们的生活是非常困难的。我有两步走的计划,首先是让这些食材进入餐厅,通过餐厅的诠释让顾客更多地了解和接受。第二步是让家庭习惯选购这些食材,成为日常饮食的一部分。”未来,朱利奥会有更多新的发掘和叙述,他齐头并进着很多点子,比如关于毛利人最喜欢的kawakawa,他准备利用碗的形状做一个3D效果的菜式出来。对他来说,生活艰辛的部分早已翻篇,名利似乎也都获得了不少,唯有感受和故事是他依然在迫切寻找的方向。
Little Bird Organics餐厅的素食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