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族群认同及休闲与欲望的阶层政治
无论在中国还是其他国家,关于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许多研究都承认,被主流媒体边缘化的群体借助网络获得了新的发声机会。很多研究都表明,中国公民努力通过网络实施公共参与、激进主义和抗议来表达他们的观点。其中一些研究专门讨论新浪微博的网络行动。然而,瑞典隆德大学的史雯(Marina Svensson)的研究发现,新浪微博上的个人言论是不平等的,有的人能发声,但很多人被边缘化,不能发声。名人和网络舆论领袖利用他们的社会和文化资本赢得大量粉丝,能发出有影响力的声音。外来务工人员和劳工民间组织则极少活跃于微博,他们用QQ更多。
能否发声关涉到社会承认和认同的问题,压制声音就是拒绝承认。在世界各地,都存在特定群体或议题被极端的观点所压制或不公正地压制的情况。南加州大学的Frazier和张琳对娄婧身份的网络论争的研究,分析的就是网上关于边缘群体的身份政治的论争问题。娄婧是混血,母亲是华人,父亲是非裔美国人。2009年末,当她在上海某个颇受欢迎的音乐比赛电视节目中声称自己是中国人时,引发了网上激烈的辩论。
Frazier和张琳发现,这些争论中既存在普遍的反黑人的种族主义,也有能够包容多元性和差异性价值观的反思话语。除了娄婧的母亲与非裔美国人的关系之外,争论还延伸到了身为中国人的意义、女性与外国人的种族关系,以及中国混血儿童的身份等问题。最后,娄婧之争演变为围绕中国民族身份和中国如何看待异族的全国性辩论。网络上既有对娄婧及其母亲的诋毁,也有来自网民们对娄婧母女的支持。两位作者从中梳理出一个复杂的种族和民族认同故事。
这些关于娄婧的争论,特别是种族主义言论,折射出中国长期存在但很少公开讨论的种族意识形态和行为。此外,两位作者还发现,对娄婧的某些批评来自特定的全球化思想,因为在全球舞台上,对现代化的态度依赖于一套种族话语,其中“非白种人,特别是非洲裔群体,除了被扣上经济、政治落后的帽子之外,还被划分为种族和文化落后的群体。”最后,Frazier 和张琳将娄婧事件归因于大众和网络文化。
娄婧通过在电视上的强大表现来保护自己及其中国身份,成为举国关注的对象,成为全国名人。她的故事也因此成为草根名人养成的新潮流。这种趋势与网络参与文化的兴起相并行,同时也搭上了“美国偶像”类电视节目(如超级女生)的浪潮。这些大众形态,标志着从官方大一统的高傲宣传型媒介,向多声音、多元化的媒介和娱乐场的转变。网络热词或流行语是当代网络文化的独特景观,是全球性的现象。然而,网络热词的内容和意义以及它们的生产与流通手段,却因文化和社会背景而不同。
中国网站上出现的大量网络热词通常是因好玩的网络互动而生,尽管十分盛行,但我们对它们出现的社会背景知之甚少。美国传播学者斯懋熙(Marcella Szablewicz)对“屌丝”一词的研究填补了空白。“屌丝”是2012年兴起的网络热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用来嘲笑社会下层青年的流行语,却作为一种自我嘲弄和自我肯定的形式受到热捧。斯懋熙将这种有趣的词语,与中国社会的不平等和社会流动的局限性联系起来,认为“屌丝”是“一种新的情感认同形式,通过这种形式,人们可以想象和实现替代性的欲望(alternative desires)和社会流动形态。”
为了理解他们的替代性欲望是什么,可以先看看“屌丝”的反义词“高富帅”。“高富帅”表达了当代中国关于财富、地位和高尚生活方式的价值观。而“屌丝”则是对这种主流价值观的嘲讽。斯懋熙认为,“屌丝一词所针砭的对象,是这些正统的、被社会认可的成功模式,它尤其质疑这种模式在当代中国在多大程度上可能实现。”然而,在肯定“屌丝”所包含的批判性的同时,斯懋熙也看到它的内在矛盾,也就是说,它可能会“既挑战又强化传统价值规范”,因为“这一热词对物质财富、人的外貌和性别成见的强调,最终可能会强化它本来要嘲弄的社会规范和价值观。”
斯懋熙对欲望政治的分析与人类学者张宁(Ning Zhang)关于驴友社区的网络行动主义的研究相映成趣。虽然张宁没有从阶层和财富角度搭建分析框架,但她指出,驴友社区出现的背景不是互联网,而是日益增长的城市繁荣和休闲娱乐的新生活方式。这些社区的“驴友”需要具备文化品位和基本的物质财富才能从事这类休闲活动。
张宁认为,在活动中,他们发展了一种对社会不公的批判意识,帮助和支持穷人的道德情感。当然,他们的目标只是温和的改变,而不是激进的批评或变革。也许有人会认为这类行动主义不会有什么效果,而且背包旅行是休闲性质的,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了网络社区,并因为他们在网上经历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活动而改变。”因此,如同斯懋熙的文章所揭示的那些自我嘲弄的失败者一样,张宁的民族志研究对背包族的刻画也关涉到政治参与,只不过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