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是影视从业者的寒冬,更是影视资本的寒冬,最是那些想通过投资影视洗钱者的寒冬。”一位资深制片人这样说。在他看来,2019年只是给行业降温、挤泡沫的开始。
刘能|文
“2018年中国票房突破600亿了,排在前三名的电影票房总和,占了其中16%。我要问的是:你们觉得那84%中的赔钱货都是傻瓜吗?”
1月6日晚,在北京铜牛电影产业园区的一间导演工作室里,在激烈碰撞过剧本的问题以及重新核算过项目匹配资金后,制片人老尼话锋一转,跟大家聊起了他这几天的“遭遇”。
热钱当中,黑钱的比例不少
在制片人老尼看来,这些年很多大赔的电影都有问题,“这个行业的水的确深,但在内行人眼里也没那么复杂:什么样的卡司、导演是谁、发行方是哪家、宣传交给谁……这些确定了,投资人和出品方都能大致预估出利润比。换句话说,那些赔钱的作品,在立项之初也都能够被预估。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每年仍然有大量的作品在赔钱的道路上趋之若鹜?”
看着工作室里几个刚入行的人在啧啧咂舌,导演老蔡补充说:“王宝强用28亿保底发行《疯狂的外星人》,你们觉得金额很高、风险很大?其实人家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是多赚少赚几个亿的事儿。同样的道理,那些一听就是赔钱的片子还有人愿意投,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儿?”
老尼告诉记者,一位知名L姓导演的片子,投资方在开机前突然撤资,或与洗钱风险剧增有关。
就在上周的一个饭局上,朋友把一个颇为神秘的投资人引荐给老尼。杯光斛影间,投资人对老尼正在筹备的一个电影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会所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投资人开始和老尼谈起合作的细节。“他告诉我的数字,远远超过我做这部片子的预算。但他要求在另一个合同中约定:影片的宣发及支出;拍摄的场景使用和搭建;服装、道具、化妆甚至摄影等,都需交给他‘发包’,并且价格由他来定。”
老尼马上明白,这个所谓的投资人,真正的目的是洗钱。
“比如对方可以出资两亿,拿出2千万支付导演和演员的费用,其余的1.8亿用于影片执行拍摄过程中的成本支出,但是这个支出可以做到’左手倒右手’,实际的成本支出可能不到1.8亿的10%。如果这样,1.5亿多的黑钱就可以洗白了。”
事实上,这些年的影视资本中,有相当比例的热钱,都属于这个范畴。但现在,越来越少的人会这么干,老蔡说:“如果在过去,肯定会有很多制片人、导演接受这个投资人的提议,人家甚至可以把基本的利润提前打给你。但是’补税’政策出来之后,就没有几个人再如此运作了。其实从’补税’起,职能部门对影视项目的资金来源,尤其‘走帐’的过程和痕迹,会给予前所未有的监控力度。”
制片人身陷洗钱迷局,黑金无处不在
在上世纪20年代。美国一个叫卡蓬特的犯罪集团拥有大量现金,却不敢存入银行。他们买进很多投币式洗衣机,成立了一家洗衣公司,把黑钱作为营业收入报税洗白。
所以,洗钱一词由英文“money laundering”直译而来。据估算,全世界每年“洗钱”金额大约在3万亿美元左右,是仅次于外汇和石油的第三“产业”在,只是这个“产业”一直没有被拿到台面上来。通过渗入娱乐、影视洗钱,也早已不是什么行业秘密。
“做慈善、拍电影、进赌场”,这是世界范围内公认的三大洗钱途径。可以说“黑金”一路伴随美国电影工业的崛起,早期的好莱坞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由黑钱铸造。
1997年以前的香港,毒贩和黑帮的钱,大部分都通过拍电影来洗白。
同年,我国刑法中增设了洗钱罪,这个时间节点颇具象征意义。
那么,如何辨识一个影视作品是否涉嫌洗钱呢?
“那部叫《某某罗》的片子,公开投资近8亿,上映不到三天就撤档。按照正常的逻辑,它应该坚持放完,少赔一点是一点。再看它多达20几家的出资方,里面有一半是没有听说过的‘所谓影业公司’,甚至医疗、健康行业的企业,也赫然在列。”
老蔡觉得,除了洗钱,对这个现象已经找不到其它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老尼是制片界的老江湖了,他第一次“身陷”洗钱案是在12年前。2006年,他在电视剧《XX天子》的制片组里跑腿儿。“我当年在横店影视城亲自经历和亲眼看到的事情,就可以拍一部电影。”看得出,即使到了今天,有些事他仍然三缄其口。
2007年,《XX天子》一炮而红,为它的扬名加磅的还有“2007年第一禁毒大案”,案犯李贤欢竟然是这部剧的投资人之一,他除了洗钱,还利用拍电视剧作掩护,在横店制造冰毒。
“你这个经历算是好的,洗钱并没有误了作品的质量。”老蔡在旁边调侃。
“你看的烂片,很可能是黑金拍出来的!”
作为导演,他试图为某些同行拍出来的烂片叫屈。
在他看来,中国导演的平均水准不比好莱坞差多少,也不是国内的从业人员素质低、演员不敬业,而是“有些影视剧的资本方并不在乎质量,只求迅速地漂白‘洗钱’。”
老蔡说:“2018年春天有个投资人,他要出8000万让我拍一部付费网剧,但能让我实际使用的钱是1000万,其余的7000万,我要以票房或利润的名义返还给他。”
老蔡觉得,很多烂片就是导演向资方完全妥协的产物。比如用1000万的预算去洗8000万的账目,剧组一方面要在场地、服装、道具和布景上虚报高价,一方面还要无限压制成本完成拍摄。
“这两年动辄几亿的投资大剧,为什么都是5毛特效,有人想过这些问题吗?据说那些特效团队的市场报价都非常高。”老尼说。
循迹而查不难发现,这几年烂片、烂剧的特效、场景、设计,似乎都是饱受诟病的槽点。
老尼表示,片方宣称的花200万美金请的一个“好莱坞设计师”,实际可能只用了10万美金,甚至还不到;古装剧的一座城楼,宣称的造价是200万,实际可能只用了20万不到……
“为什么很多片子有‘幽灵场’,也就是你们媒体所说的‘虚假票房’,它一方面可能是在人为制造热度,以此来影响影院的排片率,但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种洗钱的方式:用黑钱买票,出来的利润就是白的。”
老尼和老蔡都说有一种情况值得警惕:通过回购院线电影票房的方式洗钱越来越难,所以,各大视频平台上的付费网大和网剧,又成了洗钱者的新大陆。
“如果说10部院线电影里,只有2部能赚钱;那么10部网大中,能赚钱的连半部都没有。但是你看看这两年的网络大电影,火到什么地步。”
如此看来,洗钱在某种程度上催生了烂片。
演员孙红雷曾说:“我看过的剧本,有70%都是不能拍的,拍了肯定赔钱。有些投资方就是想通过拍影视剧来泡女演员、洗钱。”
如何杜绝洗钱现象一再发生,或许2018年让从业者人人自危的“税补”,能在“资金流动的层面”开出一剂药方。但要彻底除掉这颗毒瘤,依然任重而道远,毕竟“影视剧制作成本不透明”的问题,朝夕之间是难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