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不易善终。婚姻波折、遇人不淑，因偷漏税等等经济问题入狱，甚至壮年夭折这种极端情况也很多。占士甸，杰克逊，梦露，列侬，猫王，威廉姆斯，阮玲玉，李小龙，邓丽君，翁美玲，陈百强，张国荣，陈晓旭，谢津，梅艳芳……倒回去他们那个年代，每个名字都是如日中天，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个高危职业，表面光纤，实际可怜悯者。
古时候，戏子这个职业是下九流。「大宅门」里，白家二小姐白玉婷要嫁给当红的戏子，老太太立马翻脸。所谓戏子，不能做自己，要做别人。「霸王别姬」里，少年程蝶衣被打的满嘴血，只为要忘了自己是个男人，要时时刻刻行住坐卧本能的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要做得了别人，“上身”了，疯魔了，才会成名。可一旦做了别人，进去了，可能永远出不来，自己就没了。程蝶衣就是这么没了自己。要演一个变态，就得把自己心里变态的那一面唤醒。希斯·莱杰因因为塑造《黑暗骑士》里的“小丑”而一度崩溃。那真是用生命在搏人欢欣。这个职业所有的后患，多少与此相关。
我有个中戏毕业的朋友，当年是学生会主席。他说演戏是个很累人的事，你得去琢磨那个角色是怎样的，然后不论是外在模仿还是内在体验，心都会累。所以他没走演戏那条路，做了导演。反过来看，那些坚持走了演戏这条路的人，有不少是觉得做别人也没什么，反倒是一件乐事，甚至上瘾，迷上了在心灵的善恶或者不同的身份间跳跃的刺激。这种人可能成为留名传世的真正的巨星。或者还有更普遍的另一种，为了成名，搔首挤眉东施效颦，再累再恶心都值得，这一种是昙花一现、赚点快钱，更甚至成为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一个娱乐业的前辈跟我说：在歌、影、视这三类里，歌星是相对最独立的，因为音乐的创作相对容易，歌手对创作人的依赖较低，粉丝最牢固；电视是2B的生意，公司、老板的影响力是最大的；电影的制作要求是最高的，是导演制，他比投资人的权力还大，明星是稀缺，但能拍好电影的导演更稀缺。
大部分影视艺人本身，在这个职业里，相当多是用情和欲作为工具。前面要面对老板、导演虚与委蛇，拍摄的过程要面对不同的对手投入感情真假不分，后期、宣传面对各种媒体粉丝的虚情假义。就算是真情用多了也变假，会迟钝。很多人说戏子无情，不是没有，是日常消耗太多，用完了。试问，感情用完了，一个人的真实生活会如何呢。接下来的种种变故就自然而然了。
自然有例外，尤其那些真正的巨星，他们似乎有用之不竭的心力去演绎这个五欲六尘的世界，他们真心爱舞台本身，爱观众。不过却因此走上另一个极端。
威廉姆斯主演过「心灵捕手」和「死亡诗社」两部经典，震撼人心，不过这个以演喜剧著称的老人却自杀而亡，有人说，也许他把笑容都给了电影，把苦涩都留给了自己。如果你认真看过上面两部经典，你也许会同意，正是因为威廉姆斯内心深处沉积的难以释放的忧郁，他才可能塑造出那两个经典。几乎就是华语电影神话的周星驰，跟合作过的几乎所有艺人和身边工作人员都翻脸了，五十多岁一头灰发，至今单身，也有人说，他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电影。
在那位娱乐业前辈眼里，张国荣是华人演艺界唯一的全才，人品好，对爱情专一，单纯真实。从出道到离开，张国荣的经纪人团队从来没换过，证明他是一个不太计较利益而且很长情的人，这在娱乐圈不多见。
我问，张国荣为什么要死。前辈说，张国荣觉得一个艺人最大的成就是成为一个传奇，山口百惠的退休是一个传奇，占士甸、李小龙在最红的时候死亡也是个传奇；所以张国荣当年也是在最当红的时候退出，后来耐不住寂寞复出，再后来他的抑郁症，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去，不再完美；张国荣的自杀是成就了自己成为传奇的梦。
看，他为了成为一个传奇，为了高贵的活在别人的心里，不惜杀掉自己。张国荣饰演程蝶衣之后在国际上大红大紫，这个程蝶衣在「霸王别姬」这部戏里也是走不出妄境、回不了现实而自杀。戏里的程蝶衣，戏外的张国荣，几分相似。
据说在李小龙的灵堂上，有副挽联叫“天妒英才”。好一个“妒”字。你看，李小龙太优秀，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的人连老天都嫉妒他，不放过他。人都是自作自受，却不承认，居然还要怪到老天爷头上。俗人的宠爱通常是盲目的，令人昏聩，这一点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见过太多，比如父母对孩子的溺爱，可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这个东西，甚至拿命来换。大众的昏聩跟巨星心中的孤傲和偏执结合在一起，如干柴烈火，越燃越旺，最终化为灰烬。俗人之爱，巨星之死，可能本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不管对演戏这个事是不是真爱，只要出名了，就有更多麻烦。喜欢你的人越多，想占你便宜的各种人就越多，也不光是大人物，用各种手段利益引诱你下水的人就越多。演完戏还得应付各种糖衣炮弹明枪暗箭，再来一轮虚与委蛇，逢场作戏。越如此，底下不干净的事越多，偷漏税之类只能算小事，就有越多把柄捏在不同人手里，就越是动弹不得，为了守住名声这个易碎品，受人摆布。想想都觉得难。得个抑郁症，吃点药，只要不跳楼，都只算是轻伤。
一不留神，一夜之间，东窗事发，身败名裂。那些权贵大人物，昨天还跟你勾肩搭背，同框出镜，今天就跟你撇清关系。墙倒众人推，昨天喜欢你的群众，今天就恨毒了你，本以为你玉洁冰清，谁知道龌龊不堪，把最脏的词一股脑都甩到你身上，生怕你翻了身。谁说只有戏子无情，泱泱群众也是翻脸不认人。
为什么总会有明星犯傻，不本本份份拍戏，不该做的事要去做，不该出头的时候偏要冒出来。因为很少有明星不膨胀。头像挂遍大街小巷，动辄几百万的粉丝，放个屁都有人说香，一部电影几千万人看，一下飞机几百人围着喊。随便换一个人也会膨胀，有一种一切搞定的错觉，不做点傻事反倒不正常。再往回捣，历经千辛万苦忍受各种潜规则一定要站在聚光灯下的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不飘不晕，反倒是怪事。
如果演戏只是祸害自己还无所谓，更惨的是祸害本就愚痴的群众。相比以前的戏子，现在的明星则更甚。古时候，一个人演戏，顶多几百人坐在台下。现在有手机，动不动就几千万人看。明星们以假乱真的表演，勾引人的淫欲、贪念、暴戾，会有更多倍的扩散，这些能量最终反过来到你的身上。这么重的因果，怎么背的起。
比如一部「甄嬛传」大红大紫深入人心，但它本质上讲的什么呢。四个字，杀人有理。全世界的人都嫉妒我暗算我，我贤良淑德却不得好报，于是只能愤起反击，把她们都灭了，我再是手段毒辣也是不得已。宁叫我负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负我。这部电视再怎么处心积虑的铺垫，说的不就是这个么。我们细心观察周围，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升起这种心态，有多少人看甄嬛传入迷，就是因为把自己投射成了甄嬛。杀人不见血。
在古代，最好的职业是做官，因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官是积功累德的最好方式。在现代，最能积功累德的方式变成传媒文化，因为有了电视和网络，影视文学这样的东西能抵达更多人，影响更多人，是一个地方官员不能比的。可这是把双刃剑。你若勾引的是人的恶，罪太大。现在的影视作品，有几个没有勾引人的淫欲、贪念、暴戾呢。那些眼下红的发紫的人，下场会如何，看看他们演过的角色就知道，不敢想像。
明星是面镜子，照见这个社会。群众的痴，权贵的邪，都在明星身上聚拢。本质上，他们是靠迎合这些东西成功的。然后群众和权贵就回报给他们以相应的东西，聚光灯下的放大的痴和邪。以相互满足为名义的相互伤害的上瘾游戏。戏子这个职业，真是不可承受之重。
最后必须说一下例外。红尘很无助，可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终归还是有。有一种演员，虽然数量少得可怜，但他们做到了，没有受到演员这个职业和演艺圈这个行业的伤害。他们家庭稳定，身体健康，没有抑郁，更没有跳楼，没有乱接广告的习惯，戏演得好，同时低调为人，遵纪守法。这表示他们没有被角色绑架，进得去又出得来，也没有被光环绑架。更重要是对参演的电影和角色有严格的要求，绝不接烂片，不跟社会的肤浅和暴戾沾边，而必定是选择深刻的反应社会现实而不是矫揉造作的影片，塑造起激励一代人的角色，成为一盏灯，甚至有推进社会进步的力量。
我暂且想起了印度的阿米尔汗和美国的汤姆汉克斯。「三个傻瓜」里的大学生，「偶滴神」里的外星人，满身肌肉又顽强无比的摔跤的爸爸，「神秘巨星」里张扬的制作人。「拯救大兵瑞恩」里的头儿，「劫后余生」里的现代罗宾逊，傻傻的阿甘，萨利机长，「华盛顿邮报」的总编辑。这样的演员，真正伟大的演员，不仅仅拯救并且成就了自己，更是社会的脊梁。我们已经有了华为、腾讯、阿里，却不知我们自己的阿米尔汗和汤姆汉克斯何时能从这片土壤里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