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人类的安全动机(很多时候是破坏性的),马斯洛转向了更阳光的爱与友谊的动机。尽管童年时经历了颇多波折,马斯洛仍然对这种令社会得以连接的力量持乐观态度。20岁时,马斯洛和表妹贝莎结了婚,15年后,社会纽带在他的动机层次中占据了核心位置。马斯洛对爱不可言喻的力量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但70年后的现在,科学家们相信,他们对爱之体验背后的生物原理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事实上,纽约一家公司甚至开始以“信任液”(Liquid Trust)的形式贩卖爱的力量。
按这家公司网站的说法,位于纽约市的“维罗实验室”(Vero Labs)公司“致力于研究和开发有助于促进和加强人际关系的创新产品”。这些产品之一,就是所谓的“信任液”喷雾。维罗实验室的网站显示,只需三个简单步骤,该产品便能增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首先,在出席重要会议或社交活动之前,用户在穿衣打扮时喷上“信任液”;接下来,其他人碰到喷了“信任液”的用户,就会不知不觉地吸入“信任液”,于是这些人会莫名对用户产生很强的信任感。
现在有很充分的证据表明催产素的作用并非这么直白,但这种激素的力量不容怀疑。
实验故事
在一次经典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对苏黎世的一些大学男生喷洒了小剂量催产素,而对另一些人喷的则是无效对照剂。两种喷雾都没有味道,唯一的区别就是喷雾中是否含有催产素。学生们吸入喷雾后便开始玩一套经济游戏,游戏的作用是衡量他们对若干陌生人的信任程度。根据游戏规则,学生们拿到一小笔钱,既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拿给在实验开始前从没见过的一个陌生人。凡是转交给陌生人的钱都会翻3倍,而陌生人则可以把翻了倍的钱与之前给自己钱的学生分享,作为奖励。不过,把钱拿给别人会有风险,因为调皮的陌生人也可以把钱全部留给自己,因此,学生们必须信任陌生人,才会乐意把钱转手。吸入催产素的学生表达出了更强烈的信任感,和另一组吸入无效对照剂喷雾的学生比起来,前者转给陌生人的钱要多17%。仅仅吸入少量催产素就足以削弱学生们天然的怀疑情绪,鼓励他们信任本可能触发其怀疑情绪的陌生人。
如果小剂量吸入催产素就能促进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你应该想象得到催产素对新妈妈们的影响有多大了:生育后,人体自然产生的催产素会不断大剂量地涌入大脑。面对强大物理压力时,哺乳期的母亲几乎不会释放皮质醇,而这种激素在通常情况下一遇到压力就会很快响应。妈妈们还变得比平常更镇定、更爱互动了,她们不那么焦虑了,更愿意保护自己的婴儿,与其建立深厚的情感关系。
听起来,催产素以及由此而来的“信任液”,就像是克服当代世界欠缺信任这一顽疾的灵丹妙药,但该激素不见得总能激发同样令人温暖的反应。大部分对催产素的早期研究都着重考察人们如何应对新生婴儿和恋人,这很容易让人以为它一般只激发爱情和亲情,但最近,研究人员把注意力转向了相较之下关系更疏远的泛泛之交上,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在同一种族、民族、国籍或宗教的人中,催产素确实能促进群体内成员的积极反应,但面对来自群体外部的成员,它带来的反应较弱,甚至可能是负面的。在最近的实验中,社会心理学家发现,吸入少量催产素之后,荷兰学生能更快地将荷兰名字与积极的字眼联系起来,但面对德国或阿拉伯名字,却会将其与消极字眼联系起来。另一些实验将学生们置于经典的哲学困境下:他们是否愿意用一颗炸弹炸死一个卡在山洞入口的人,以解救出另5名困在里面的人?在某些情况下,卡在洞口的人有一个典型的荷兰名字如马腾,另一些情况下,他有着典型的阿拉伯名字如穆罕默德,或者德国名字如马库斯。吸入无效对照剂的学生牺牲马腾、穆罕默德和马库斯的概率相同,但吸入催产素的学生就不大可能牺牲马腾,而更愿意牺牲穆罕默德和马库斯。催产素令他们重视荷兰同胞的生命甚于阿拉伯或德国人。催产素可不是毫无条件地促进感情的,它只增进群体内成员间的感情,对外人则并非如此。
催产素能促进群体内成员之间的感情,但面对群体外部的成员时,它的效果较弱,有时甚至会带来负面效果。
挚爱的人属于“终极”的圈内人,尤其能够满足马斯洛的从属动机(affiliation motive,有时也译作“亲和动机”),但有时候,他们不能及时地为我们来上一针催产素。但好消息是,浪漫的伴侣不一定非得在身边才能充当心理止痛药。就像老电影里演的那样,士兵们在上战场前总会拿出亲人的照片来鼓励自己,而近来的研究表明,在困难的时候凝视亲人的照片是很明智的举动。
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进行的一项实验中,神经学家对一些妇女进行测试,想知道她们在看着自己长期的爱情伴侣的照片时是否更能承受痛苦。实验者将一系列的“热刺激”(让人疼痛的热探头)放在28名与人有着6个月以上婚恋关系的女性前臂。在放探头的时候,有些妇女们看的是自己爱侣的照片;另一些妇女们看的是与自己同一族裔的陌生男性的照片;还有妇女们看到是物体,比如一把椅子或者电脑屏幕上的一团黑色图形。探头总会带来一些疼痛,但看着自己爱侣照片的妇女,对疼痛的评分平均降低了5%。事实上,照片比真正握着伴侣的手更能有效地麻痹痛感。
想象中的社会支持有时能与真正的、活生生的社会支持一样,起到麻痹痛苦的效果。
挚爱之人的照片是强大的止痛药,因为它们激活了大脑中的两个关键部位。第一个部位叫作腹内侧前额叶皮层(VMPFC),位于大脑前面眼睛的正上方,近来,它吸引了神经科学家大量的关注,人们对它们功能的认识不断增长。从减少疼痛的角度来说,腹内侧前额叶皮层会释放出类似催产素的安全、无风险的信号,在一定程度上压过了身体的疼痛感。尽管探头所带来的肢体体验并没有区别,但腹内侧前额叶皮层降低了痛感,这就类似亲人在你耳边低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同时,爱人的照片还激活了大脑的奖励中心,分散了我们对痛苦经验的注意力。腹内侧前额叶皮层和这些奖励中心一同激活,引发安全感,传递无风险的信号,产生广义上的幸福感,从而减少了人内心的痛苦。
马斯洛强调了爱情、亲情和友谊的重要性,不仅是因为它们对我们的心理幸福负有责任,也因为它们在更深刻的生物层面上对我们产生着影响。催产素激发了构成母亲与婴儿之间社会纽带所必需的信任,有时又能推动互相提防的对手打破棘手的冷场局面,同时,光是看到或想到亲人,就能激活大脑里麻痹身体疼痛的部位。在讨论了爱情与亲情的重要性之后,马斯洛转向了模型的最顶层:追求道德的动机,以及实现个人潜力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