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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觉缺失

2024年12月25日  来源:当感受涌现时 作者:安东尼奥·达马西奥 提供人:It8933......

病觉缺失(anosognosia)是扩展意识受损,而核心意识保留的另一个良好例证。anosognosia这个词来源于希腊文nosos(疾病)以及gnōsis(知晓),指的是无法辨认自身有机体的某种疾病状态。想想prosopagnosia(面孔失认症)和simultanagnosia(同时失认症),为了与传统保持一致,这个词应该写成nosoagnosia而非anosognosia,不过没关系,这个名词确实和它们表示的是同一类疾病。

神经病学上从来不缺乏奇怪的病症,但病觉缺失是其中最奇怪的病症之一。病觉缺失最经典的案例是一个左侧身体彻底偏瘫的脑卒中患者。他无法挪动手和胳膊、脚和腿,半个面部无法运动,不能站着或行走;然而,他对整件事毫不知情,也报告不出什么异常。当被问到感觉如何时,病觉缺失患者通常会诚恳地说:“我很好。”这种令人震惊的症状是在20世纪由约瑟夫·巴宾斯基(Joseph Babinski)首先描述的。6

那些偏爱于“心理学的”解释的人一直以来认为,这种对疾病的否认受到心理动力学的驱动,即它只是患者对所面临的疾病的一种适应性反应,受到个体过去与此有关的经历的影响。他们错了。考虑一下相反的情形(右侧身体而非左侧身体偏瘫的患者),就很容易知道情况并非如此,因为那些患者不会发展出病觉缺失。他们可能严重瘫痪甚至失语,然而他们对自己的病情却了然于胸。只有大脑右半球受损时才会发展出病觉缺失。引人注意的是,有些患者的脑损伤模式会导致左侧偏瘫但不会导致病觉缺失,他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缺陷。简言之,当且仅当脑的特定区域受损时,病觉缺失才系统性地随之发生。对疾病的否认是由一种特定的认知功能受损导致的,此认知功能依赖于在该种神经疾病中受损的特定的脑系统。

病觉缺失的症状表现非常典型。我的患者DJ患有复杂的左侧偏瘫症状,但当我问她有关左臂的情况时,她会说她的左臂很好,或许曾经受过伤,但现在已经好了。当我让她移动自己的左臂时,她会环视四周去寻找,当看到那条失灵的胳膊时,她会问我是否“真的”想要移动“它”。直到那时,在我的坚持下,她才会承认说“它自己似乎做不了什么”。之后,她总是会用健康的手去挪动瘫痪的手,并陈述最显而易见的事实:“我可以用我的右手挪动它。”

这种无法通过体感系统自动地、迅速地、内在地感受身体缺陷的症状显然令人惊骇,然而,更令人惊骇的事实是,患者在重复面对这种症状后依然无法意识到它。渐渐地,一些患者可能回忆起数次面对这种症状的经历。依赖于这种“外部”获得的信息,他们可能会说他们曾经有过那种毛病,甚至说他们现在还有7

病觉缺失患者的大脑右半球存在损伤,受损脑区包括脑岛皮质,顶叶区域的3、1、2号细胞构筑区,以及大脑侧裂深处的顶叶次级体感皮质。损伤影响到了这些脑区下面的白质,扰乱了它们之间的连接以及与丘脑、基底神经节、运动皮质和前额叶皮质的联系。这个多结构区域的部分受损并不会导致病觉缺失(见附录的脑图2)。

病觉缺失中受到损伤的那些脑区在广大右半球区域内发生信号交叉。通过协同作用,它们或许生成了对当前身体状态的最广泛、最完整的映射,并将其提供给脑8

我已经提过,病觉缺失主要源于无法自动地通过恰当的体感系统的信号渠道来表征当前身体状态。无论从什么形式来说,这都是对该问题的最惯常的解释9。尽管传统解释能够阐明障碍的主要来源,但我们同样需要解释,为什么在明确告知患者他们已经瘫痪后,他们仍然会在几分钟内忘记这一重要的言语陈述,以及为什么即使他们亲眼见到自己已经瘫痪,并且承认他们无法像挪动右侧躯体那样挪动左侧躯体,如果过一会儿再询问他们,他们仍然会记不起这种亲眼见过的事实。尽管持续收到矛盾的信息,却依然坚定地保持着错误信念,为了解释病觉缺失中出现的这种情况,我们需要调用更加复杂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体感更新的丧失。我的想法是,大脑右半球的体感映射受损冲击了最高级的有机体整合表征的核心,并由此破坏了原始自我的部分生物学基础。有机体当前状态的最高级表征不再全面,因此不再能够提供给有机体-客体关系的二级叙述使用,而意识恰恰依赖于后者。二级叙述仍然可以由原始自我的低级表征的变化创造出来,例如在脑干中形成的表征。这样的结果是,核心意识并未受损。但是从核心意识中涌现的核心自我不能再形成自传体记忆,因为自传体记忆或许需要一部分原始自我,这在右侧体感皮质的水平上可以得到例证。

这种解释只有在如下情况才成立:身体表征在从脑干到大脑皮质的不同水平出现,并且它们的贡献各不相同。低水平(脑干)的贡献对核心意识的保持至关重要:当脑干作用丧失时,其他功能也失效了。高水平(大脑皮质)的贡献对形成有关近期身体变化的记忆、对更新自传体记忆中有关身体的部分很可能至关重要。

造成病觉缺失的脑损伤并未损坏有机体的所有表征。它们只损坏了将肌肉骨骼框架、内环境、内脏状态以最丰富的细节联结起来的那部分表征。这一整合的最高级形式是位于脑岛以及大脑右半球的初级体感皮质、次级体感皮质的映射。在病觉缺失中,一部分重要的有机体表征依然保持完好,它们包括在大脑右半球上与左侧脑岛、初级体感皮质、次级体感皮质相应的区域中的表征,在脑桥和中脑的脑干核团中的表征,以及在下丘脑中的表征。这些表征一同提供了对有机体状态的局部而非整体的信息反馈。因而它们必然地用片面而非全面的信息滋养了自传体记忆。

病觉缺失是一种混合的意识障碍。患者不仅出现了自传体自我的缺陷,而且他们的扩展意识也出现了异常。除此以外,因为脑损伤同样损害了身体表征中最高级的那些成分,患者的原始自我也会产生部分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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