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背后的主体
将对意识的研究聚焦于自我的问题之后，对意识的质询开始变得更加有趣，但直到我开始依据有机体和客体这两个参与者，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来看待意识时，问题才变得清晰起来。我们忽然发现，意识是由以下两个事实所构成的知识组成：有机体与某些客体发生了关联，而相关的客体又导致有机体的变化。正如前文所述，对意识的生物学原理的阐明，变成了一个研究脑是如何构建神经模式来映射两个参与者和它们之间关系的问题。
客体表征的问题似乎并不像有机体的表征那么神秘。神经科学界为理解客体表征的神经基础投入了相当大的努力。有关知觉、学习、记忆和语言的广泛研究，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关于以下问题的一个切实可行的观点：有关客体的知识是如何存储在记忆当中，按照概念或语言的范畴进行分类，并以回忆或再认的模式被提取。客体以神经模式的形式，呈现在与其性质相适的感觉皮质中。比如，在一个客体的视觉表征方面，不止一两个，而是许许多多的视觉皮质区域构建出了合适的神经模式。这些区域以一种协调的方式一起工作，来映射客体各个方面的视觉表象。在本章的后面我们会回到客体表征的话题。
然而，在有机体这一边，事情有所不同。虽然我们对有机体如何在脑中表征这个问题的了解并不少，但是我们很少注意到，这样的表征可以连接到心智和自我的概念。是什么赋予脑一种天然的手段，令它产生单一而稳定的、我们称为自我的指称？这个问题还有待回答。许久以来，我一直相信答案就在一套特殊的对有机体及其可能行为的表征之中。在《笛卡尔的错误》中，我提出以下一种可能性：心智中我们称为自我的一部分，在生物学意义上，是基于一系列无意识的神经模式，这些神经模式代表着我们称为本体的那一部分有机体。1这乍听起来可能非常奇怪，但在纳入了我的理由之后，它就会显得比较可信。
对稳定性的需求
在思考自我的演变过程的生物学基础，思考它如何从简单的核心自我推进到复杂的自传体自我时，我开始考虑它们的共同特征。我把稳定性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理由如下：在所有的自我类型之中，我们可以考虑一个总是控制着中央舞台的概念，即一个会随时间而轻微变化，但总体上保持不变的有界限的单一个体。在强调稳定性时，我并非想表示自我在任何描述中都是一个不变的认知或神经的实体，而是想说自我必须具有显著的结构不变性，才可以在较长的时间跨度内保持参照的连续性。实际上，参照的连续性是自我必须提供的。
从最简单到最复杂的所有水平的处理过程都需要相对稳定性。当你把空间中多个客体联系起来时，或是当你以特定方式对特定情境做出一贯的情绪化反应时，稳定性都是不可或缺的。同样，稳定性也存在于复杂观念的水平上。当我说“我对企业的想法发生了改变”，这表明我曾对企业持有一个现在不再持有的观点。现在我心目中描述企业的那些内容和我对他们所做行为的看法都已经改变了，但是我的自我没有改变，或至少改变程度不如对企业看法的改变。相对稳定性支持着参照的连续性，因此对自我来说必不可少。我们在探求自我的生物学基础时，必须确立一个能提供这样的稳定性的结构。
当回顾自我的概念时，我们发现了个体的概念。当回顾个体的单一性时，我们又发现了稳定性。因此，自我的生物学根源的谜团可以解读如下：是什么为心智提供了既单一又稳定的支撑？
作为自我前身的内环境
意识是生命体的重要属性，在对意识进行讨论时，将生命纳入讨论或许会有所裨益。显然，意识后于有机体的生命和维持生命的基本装置而存在。很有可能，意识在进化过程中之所以取得成功，恰恰是因为它能出色地支持生命。
理解一个乃至数十亿个细胞构成的生命体，关键在于如何定义它们的边界，将内部和外部的东西分离开来。有机体结构在边界内部，而有机体的生命就定义为维持边界以内的内部状态。单一个体依赖于边界而存在。
在任何情况下，甚至当有机体所处的环境发生巨大的变化时，有机体结构中都有一种修正有机体内部活动的倾向性安排。这种倾向性安排能够保证环境变化不会导致内部活动发生巨大的、过度的变化。变化幅度即将进入一个危险的范围时，它可以通过一些先发制人的行动来阻止变化；当危险的变化已经发生，它仍然可以通过一些恰当的行为来对其进行修正。
我在此所描述的生存的详细说明包括：边界，内部结构，在维持生命的指令之下对内部状态的倾向性安排，窄幅的、可保证内部相对稳定性的内部状态变化。现在考虑一下这些详细说明。我仅仅是在描述一系列有关简单生命体的生存的详细说明吗？或者有没有这种可能，即我也在描述自我感的一些生物学前身，而这种意识来源于决意维护稳定性以维持自身生命的单一、有界的生命体？实际上，我可能在描述其中任意一者。内环境的恒定对维持生命来说至关重要，它可能是自我最终在心智中形成的蓝图和锚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