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源性损伤的对立面
虽然我们现在有一个词可以用来描述试图帮助别人却造成伤害的情况,但我们却缺少另外一个词来阐述相反的情况,即试图伤害别人结果反倒提供了帮助的情况。请记住,攻击反脆弱性系统就会导致与预期相反的结果。例如,黑客的进攻会使系统更加强大。或者以安·兰德的例子来看,持续的激烈批评反而让一本书的知名度更高。
无能是具有双面性的。在梅尔·布鲁克斯自编自导的电影《制作人》中,两名纽约剧院的戏剧编剧惹上了麻烦,是因为他们的新剧成功了,而不是像预期的那样失败了。他们把一部百老汇戏剧同时卖给了多个投资者,他们的计划是,只要该剧失败,他们就可以把多余的投资资金据为己有。因为如果该剧失败,投资人将不会得到任何回报,他们的诡计也不会被戳穿。但问题是,虽然他们竭尽所能地呈现一部糟糕的戏剧——这部剧被称为“希特勒的春天”,但由于他们不按常理进行编剧,他们炮制出的戏剧效果反而极为有趣。在证券交易所,我也常常遇见这种讽刺的事情:一个家伙不满自己的年终奖金数额,因此用雇主的钱下很大的赌注——结果却挣了一大笔钱,比他特地这样做挣得还多。
也许资本主义背后的支持理念就是一种反医源性损伤效应,得到一种意料之外但也并非意想不到的后果:这个系统将个人追求私利的目标(确切地说,不一定是良好的目标)转化为对集体有利的结果。
更高层面的医源性损伤
由于缺乏对医源性损伤的认知而受影响最大的两个领域是:社会经济生活和人类的身体(正如我们在塞梅尔维斯的故事中所见)。这两个领域一直以来都是低能力和高干预并存的领域,人们往往无视自发运作和痊愈的存在,更别提自我成长和改进了。
正如我们在第3章中所看到的,有机体(生物或者非生物的)和机械体之间是有区别的。一个有工程导向的人往往会将周围看到的一切问题都视为工程问题。这在工程领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但如果是猫出了问题,最好是请一名兽医而非电路工程师来治疗,更好的方法是,让宠物自行痊愈。
表7–1罗列了各个领域内一系列旨在“改善问题”的尝试及其后果。请注意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所有例子中,这些做法都是在否认反脆弱性。
表 7–1 各领域中让系统变得更为脆弱的干预及其产生的影响
领域 | 干预的例子 | 医源性损伤的成本 |
医疗健康 | 过度治疗 否定人体的随机性,如稳定进食、恒定温度等 增加而非减少药物 | 脆弱性 医疗错误 身体更弱(但寿命更长)的人类,更有钱的制药公司,对抗生素产生耐药性的细菌 |
生态 | 对森林火灾的微观管理 | 日益恶化的总风险 —— 更大的“森林火灾” |
政治 | 中央计划 美国“为了稳定”而支持腐败政权 | 信息不透明 革命之后的混乱 |
经济 | “不再有繁荣与萧条的循环” [格林斯潘(美国),工党(英国)],大稳健(伯南克) 国家干预 优化 为罕见事件定价的错觉,风险价值法,规模经济的错觉,无视二阶效应 | 脆弱性 危机一旦发生,影响更大 对亲政府的老牌公司的支持压制了新创企业的发展 易受攻击,伪效率 大问题爆发 |
商业 | 积极的建议(江湖骗术),关注收益而不关注风险(规避风险) | 骗子牟利 公司破产 |
都市 | 城市规划 | 市场衰败、市中心没落、犯罪增加 |
预测 | 无视过去糟糕的预测记录,仍企图预测“黑天鹅”事件(第四象限) | 隐性风险(人们根据预测结果行事,结果将冒更大的风险) |
文学 | 编辑试图更改你的文字 | 讨好读者的,更具《纽约时报》风格的商业化文字 |
子女教养 | 足球妈妈(或爸爸),消除孩子生活中的所有随机性 | 孩子思维的观光化 |
教育 | 整个概念建立在干预的基础上 | 荒谬——儿童思维的转型 |
科技 | 新事物狂热症 | 脆弱化、异化、钝化 |
媒体 | 高频率的无趣信息 | 噪声/信号筛选机制被打乱干预 |
鲸鱼能像鹰一样飞吗?
社会科学家和经济学家的头脑中并没有关于医源性损伤的认识,当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当我决定教学生认识经济和金融模型中的错误时,没有人把我或者我的想法当真,偶尔有人试图与我争辩,也只是要求我说出“理论依据”(这就像塞梅尔维斯的故事一样),却从未意识到,我所针对和讨论的正是理论的错误,或者不考虑理论的可能误差所产生的影响,就盲目地使用理论。
其实,拥有理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们当然可以脱离理论进行严谨的科学研究。科学家们所称的现象学就是指对实证规律性的观察,并无明确的理论支持。在我的三元结构中,我将理论归入“脆弱类”,将现象学归入“强韧类”。理论是极其脆弱的,它们兴起又消亡,循环往复;现象学则更经得起推敲,我不相信人们会意识不到,现象学是“强韧的”、可用的,而理论往往言过其实,在物理学领域之外决策时并不可靠。
物理学享有特权,它是一个例外,这使得其他学科模仿它就如同鲸鱼想要像鹰那样飞翔。在物理学领域,随着理论的发展,误差越来越小,所以,说“牛顿错了”显然很抓眼球,是一些耸人听闻的科学小报的绝好素材,但最终这只是捏造事实;更中肯的说法是:“牛顿的理论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并不准确。”牛顿力学原理的预测惊人地准确,除了当物体在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时,你不会指望自己在下一个假期的旅途中达到这个速度吧。我们也经常在一些头版头条上看到虚假信息,声称爱因斯坦有关光速的理论是“错误的”,而用以证明他错了的工具是那么复杂且精准,以至于他们所阐明的观点在或近或远的未来对你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另一方面,社会科学理论却似乎多有分歧。在冷战期间,美国芝加哥大学推崇“自由放任”理论,莫斯科大学所讲授的却正好相反——但两国的物理系所讲授的内容即使不是完全相同,也大体一致。这就是为什么我把社会科学理论放在三元结构图的左栏,因为对现实世界的决策来说,它们超级脆弱,在风险分析方面也不稳定,说它们是“理论”实在让人感觉不妥。在社会科学中,我们应该称这些阐述为“幻想”,而不是理论。
我们必须构建一种方法来处理这些缺陷。我们不可能再等上24个世纪。在医学领域,医源性损伤会因人口基数大而分散(因而是平均斯坦),而社会科学和政策所带来的医源性损伤则不同,由于权力的集中,其产生的伤害可以一举摧毁我们所有人(也就是极端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