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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泰勒斯的甜葡萄

2025年1月3日  来源:反脆弱 作者: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提供人:goulun70......

起而行,而非坐而谈——免费选择权的概念——哲学家可以被称为暴发户吗?

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中有一则故事是关于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和数学家泰勒斯的轶事。这个故事在书中占了不到半页的篇幅,但既阐述了反脆弱性的概念,又贬低了这个概念,并向我们介绍了可选择性。这个故事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让我们看到,亚里士多德这位在各个时代都称得上是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并未领会他自己所说的这个故事中的核心问题。他的追随者也是如此,特别是在启蒙运动和科技革命之后。我这么说并非要贬低伟大的亚里士多德,而是为了表明这样一种观点,即智力有时会让你低估反脆弱性,忽略可选择性的力量。

泰勒斯是一位哲学家,来自小亚细亚半岛的沿海城市米利都,一位讲希腊语的腓尼基裔爱奥尼亚人。与某些哲学家一样,他喜欢自己从事的工作。米利都是一个重要的贸易港,这种重商主义精神通常归功于在这里定居的腓尼基人。但是,泰勒斯作为一名哲学家则是典型的囊中羞涩。他听腻了生意伙伴讽刺他所说的“有能力的人从商,其他人研究哲学”的话,于是就做了一件惊人的事:他支付了一笔首付款,以很低的租金租用了米利都和希俄斯附近的所有橄榄油压榨机的季节性使用权。当年橄榄大获丰收,对橄榄油压榨机的需求大幅增加,他让压榨机所有者按照他开出的条件转租机器,从中大赚一笔。随后,泰勒斯又回到了哲学的世界中。

泰勒斯的收入或许不足以让他成为巨富,但足以向别人、也向他自己证明一点——他想做就能做到,而且他真正地将财富抛诸脑后,不受财富的限制。这笔财富足以让你获得财富所带来的大部分优势(最重要的优势之一就是独立性,以及只关注于你所感兴趣的事情),但却不受其副作用带来的影响,比如不必参加穿正装的慈善活动,不必被迫听别人对大理石改造房屋的礼节性描述。财富最糟糕的副作用,就是它给受害者带来的社会关系,因为住大房子的人往往会与其他住大房子的人交往。除了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富裕和独立,绅士们往往不再风度翩翩,他们的谈话也变得越来越无趣。

泰勒斯的故事有许多寓意,且都与不对称性(以及反脆弱性回报的构成)相关。最普遍的寓意可以用亚里士多德的叙述来表达:“虽然仍是冬天,但他根据自己的天文学知识观察到,第二年一定是橄榄作物的丰收年……”因此,对于亚里士多德来说,原因显然在于泰勒斯的渊博知识。

真的是因为渊博的知识吗?

事实上,泰勒斯是利用了自己对某种知识的缺乏,也就是不对称性的神秘特征。这个不对称性的关键恰恰在于,他并不需要了解太多的天文学知识。

其实他只是很简单地和别人签订了一份合同,这份合同就是以不对称性为原型的,它也许是你能找到的唯一纯粹的显性不对称性。事实上,这是一份期权合同,买方“有权利但没有义务”,而卖方则是“有义务而没有权利”。在橄榄油压榨机的使用需求激增的情况下,泰勒斯有权利——但没有义务——使用机器,而卖方则负有提供机器的义务,但没有其他权利。泰勒斯为这一特权付出很小的代价,损失有限,而获益可能很大。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有记录的期权。

期权就是反脆弱性的一种代表。

选择权与不对称性

橄榄油压榨机的故事比塞内加在他的象牙材质桌腿支撑的桌子上写作早了600多年,也比亚里士多德的时代早了300年。

第10章中的公式是:反脆弱性等于获得的比失去的更多,等于有利因素比不利因素更多,即等于(有利的)不对称性,也等于偏好波动性。如果决策正确所得到的利益大于决策错误所受到的伤害,那么从长远来看,你就将从波动性中受益(反之亦然)。只有当你一再为购买期权支付太多钱时,你才会受损。但是,在泰勒斯的故事中,他显然做了一笔好买卖——但我们将在第四卷余下的部分中看到,我们不需要为自然和技术创新带给我们的期权埋单。金融期权可能是昂贵的,因为人们知道这是期权,有人出售期权并收取费用,但大多数有趣的期权却是免费的,或者至少价格是便宜的。

最重要的是,当我们知道自己以便宜的价格买入——当不对称性对我们有利时,我们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一步引申:当我们有一定的优势时,我们并不需要完全了解某一事物。可选择性带来的优势就是当你正确时,你会获得更大的收益,这使你不必每次都正确。

甜葡萄期权

我所说的期权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选择权没有什么不同——选择权较多的度假胜地最容易提供符合你品味的活动,而选择权较少的度假胜地则可能经营失败。所以,对于选择范围更广泛的度假胜地,你需要的信息比较少,也就是需要的知识比较少。

在泰勒斯的故事中,还有其他隐藏的选择权。一个人如果能明智地运用财务独立,则可以使你更加强韧,它会为你提供更多选择权,并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自由就是终极选择权。

此外,除非你面对选择权和各种选择,否则你将永远不会了解自己以及自己的真正喜好。回想一下,生活的波动性有助于为我们提供有关别人与自己的信息。许多人变成了穷人并非自己所愿,他们只有编造出一个故事,声称是他们自己选择成为穷人的,这才能让他们变得强韧,就好像他们有选择权一样。当然,有些人确实有选择权,但更多人没有选择权,他们只不过编造了一个结果。就像《伊索寓言》中的酸葡萄心态,说服自己相信自己摘不到的葡萄就是酸的。散文家蒙田将泰勒斯的故事视为对酸葡萄免疫的故事:你需要知道,你不喜欢追求金钱和财富是因为你真的不喜欢它,或者说你只是在为你的无能找借口,故意说财富不是好东西,比如它对你的消化系统或你的睡眠不利,或其他类似的理由。因此,我们的故事凸显了泰勒斯自己对生活的选择权——他是真心想要追求哲学,他本来有很多选择。而且,这点值得一再重申,任何选择如果赋予你的有利因素超过不利因素,那么就是反脆弱性的矢量。 [27]

泰勒斯自己赚钱资助自己的哲学研究,成为了自己的赞助者,这也许是我们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同时实现财务独立和拥有知识生产力。他现在有了更多的选择权。他无须告诉别人——那些为他提供资助的人——他去向何方,因为他自己也许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多亏选择权的力量,他也不必知道他的方向。

接下来的一些小故事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深入了解可选择性的概念——类似期权的收益和情况的特征。

伦敦的一个周六傍晚

伦敦的一个周六下午,我又要面对一个主要压力:今晚去哪儿。我喜欢参加聚会,喜欢聚会上的意外发现(去聚会有可选择性,对于希望从不确定性中受益以及受不利因素的影响最小的人来说,参加聚会是最好的建议)。我最怕独自一人在餐厅吃饭,一边重读西塞罗的《图斯库兰讨论》中的相同段落。这本书的尺寸大小刚好能放入口袋,所以我随身带着它长达10年时间,每次一个人吃饭时就拿出来读读(大约每年读三页半);如果接到电话,我的恐惧感就会减轻些。有一次,有个人——算不上我的亲密朋友——听到我在城里,就邀请我到肯辛顿参加一个聚会,但并未跟我敲定此事,只是说“你愿意的话欢迎光临”。参加聚会总比我独自吃饭、看书好得多,但参加聚会的人不是很有趣(许多居住在城市与在金融机构工作的人都鲜有情趣,讨人喜欢的就更少了),我知道我可以有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但我不确定我能否做到。也就是说,我可以多打几个电话:如果我可以找到比肯辛顿聚会更好的去处,比如与任何一个我真正的朋友一起吃饭,那我就会这么选择。否则,我就搭出租车去肯辛顿。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选择,而不是一种义务。因为这不是我求来的,所以我不会有任何成本。我面对的不利因素很小,其实,不存在任何不利因素,但有利因素则有很多。

这是一个免费的选择权,因为我并未为这一特权付出真正的成本。

你的租金

第二个例子:假设你是纽约市租金管制公寓的正式租客,房间四周满是书籍。你拥有的选择权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你并没有义务这样做。如果你决定要搬到蒙古的乌兰巴托,并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你只要提前几天通知房东,道别后就可以离开了。但是,房东却有义务让你以可预测的租金永久性地住在那里。如果城市租金大幅上涨,房地产市场出现了泡沫式膨胀,你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保护。相反,如果租金大幅下跌,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换套公寓,降低你的每月房租支出甚至购买新的公寓,并获得每月还款额很低的抵押贷款。

让我们再次考虑一下不对称性。你将从较低的租金中受益,同时又不受高租金的影响。为什么会这样呢?还是因为你拥有选择权,而不是义务。在某种程度上说,不确定性增加了这种特权的价值。如果你的未来面临着高度的不确定性,比如房地产价值可能大幅下跌,也可能大幅上涨,那么你的选择权将变得更有价值。不确定性越大,你的选择权就越有价值。

而且这是个嵌入式选择权,因为你无须付出成本就获得了特权。

不对称性

让我们再次看看泰勒斯故事中的不对称性,以及任何选择权的不对称性。在图12–1中,横轴表示榨油机的租金,纵轴表示泰勒斯获得的相应利润。图12–1显示了不对称性:在这种情况下,一种方式下的回报(如果你是对的,你就会大赚一笔)大于其他方式(如果你错了,你只是小赔一点儿钱)。

图12–1

泰勒斯的反脆弱性。他付出的很少,潜在收益却很大。我们可以看出有利与不利因素之间的不对称性

图12–1的纵轴代表橄榄油压榨机租金的函数(从期权中获得的收益)。所有读者都需注意图中的非线性(即不对称性,有利因素多于不利因素;不对称性是一种非线性形式)。

喜欢分散的事物

选择权的一个属性是:它并不关心平均结果,而只关心有利因素(因为不利因素并不会超过某一界限)。作家、艺术家,甚至哲学家的作品通常只受到少数人的喜欢比有大量人欣赏他们的作品更好。不喜欢他们作品的人数无关紧要,因为不存在买书的对立面,也不存在足球比赛有负分的情况,图书销售没有负值,这让作者具备一定的可选择性。

此外,如果其支持者既热情又富有影响力,那么就会带来极大的帮助。比如维特根斯坦,他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个疯子、一个异类,或者只是一个胡言乱语的哲学家(他自己名下几乎没有任何作品出版),但是这些人的意见无足轻重,因为维特根斯坦有一些狂热的追随者,其中包括赫赫有名的伯特兰·罗素和凯恩斯。

除了书籍,想想这个简单的启发法:你的作品和思想,无论是在政治、艺术或其他领域,都不受大部分人的认可(甚至有人极其反感),但却有一小撮极为忠诚和热心的拥趸,这种情况较之百分之百的人都觉得你的使命可以接受或勉强值得称道,哪种情况对你有利?当然是前一种。选择权喜欢分散的结果,而不太关心平均值。

另一个不关心平均值而更关心平均值两边分散情况的行业就是奢侈品行业——珠宝、手表、艺术品、热闹地段的昂贵公寓、昂贵的收藏品红酒、美味的农场益生菌狗食等。这样的企业只关心最富裕人群的钱袋。如果西方世界的人们的平均年收入为50000美元,而且不存在贫富差距,那么奢侈品销售商将无法生存。但如果平均值保持不变,而社会的贫富差距明显增加,一些人的收入高于200万美元,甚至还有人的收入可能高于1000万美元,那么奢侈品企业将拥有大量的客户,即使这样的高收入有可能被众多低收入人群所抵消。收入分布曲线的较高端“尾部”,即极端部分,受不平等程度变化的影响比受平均数变化的影响更大。它从分散的数据中受益,因而是具有反脆弱性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伦敦市中心的房地产价格泡沫是由俄罗斯和阿拉伯海湾的贫富不均决定的,完全独立于英国的房地产走势。某些卖给富人的房屋,每平方米的均价是几个街区之外建筑物均价的20倍。

哈佛大学前校长拉里·萨默斯由于解释不清自己的一个类似观点而陷入麻烦,并在沸沸扬扬的争议之后丢了工作。萨默斯想说的是,男性和女性的智商相当,但男性人口的变化和分散度更高(波动性更高),因而最不聪明的男人和最聪明的男人的数量都很多。对萨默斯来说,这解释了为什么在科学和知识界,男性的比例都更高(进监狱或破产的人中,男性的比例也更高)。成功科学家的数量取决于“尾部”效应,即极端情况,而不是平均情况。正如选择权并不关注负面结果,作者也并不在意不喜欢他的读者。

目前,没有人敢说出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社会增长可能不会像亚洲模式那样,来自于平均水平的提高,而是来自于“尾部”人数的增加,也就是少量或极少量的冒险者,他们疯狂地坚持自己的主张,拥有被称为想象力的罕见能力与被称为勇气的罕见品质,同时他们也是实干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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