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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黑天鹅

2025年1月4日  来源:黑天鹅 作者: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提供人:goulun70......

1000多年来,地中海东部沿岸一个叫做黎巴嫩山的地方,孕育了至少十几种不同的宗教派别、种族和信仰。这个地方(被称为“黎凡特”)比起处于近东地区内陆的其他地方,与地中海东部主要城市更加相似(因为这里的船运交通比内陆山区更方便)。黎凡特的城市天生具有商业气息,人们根据明确的规则相互交易,保持着一种有益于商业的和谐,并且相互之间有非常频繁的交往。

我父母都来自希腊叙利亚社区,这是北叙利亚最后一个拜占庭人定居点,包括现在的黎巴嫩。请注意,拜占庭人用当地语言称自己为“罗马人”——“Roumi”,复数为“Roum”。我的祖先源于黎巴嫩山山脚橄榄树生长的地方,在15世纪著名的艾姆云战役中,他们把马龙派基督徒(当时说阿拉姆语)赶进了山区,艾姆云正是我的祖先居住的村落。自从阿拉伯人入侵1 000多年来,他们与穆斯林一起生活在商人化的和平中,只是偶尔受到来自山区的黎巴嫩马龙派基督徒的侵扰。通过阿拉伯统治者与拜占庭皇帝之间的某种诡秘协议,艾姆云向两方纳税并从两方得到保护,因此我的祖先生活在1 000多年的和平中,几乎免于流血。他们最后一个真正的麻烦是后来的十字军,而不是阿拉伯人。似乎只对战争(和诗歌)感兴趣的阿拉伯人,以及后来似乎只对战争(和享乐)感兴趣的奥斯曼土耳其人,似乎只能从事无趣的商业和不那么危险的学术(比如翻译阿拉姆语和希腊语的文字)。

奥斯曼帝国灭亡后,我的祖先们突然发现自己被纳入的那个叫黎巴嫩的国家是一个平静的天堂,它成了一个基督徒占统治地位的国家。人们突然被洗脑了,开始信仰单一民族国家 [6]  。这些基督徒使自己相信,他们处在被笼统称为西方文明的中心,同时拥有一扇朝东的窗户。没有人预见到不同信仰的人群之间出生率的差异,人们以为勉强占多数的基督徒会继续占多数,这是静态思维的典型例子。黎凡特人被赋予了罗马公民身份,基督徒仍然认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护照,它让圣·保罗(一个叙利亚人)自由地穿越了那个古代世界。人们以为自己同一切他们认为值得联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这个地方对世界极度开放,有精致的生活方式、繁荣的经济和像加利福尼亚一样适宜的天气,有耸立在地中海上方的山峰,上面白雪覆盖。它吸引了大量间谍(苏联和西方的都有)、妓女(金发碧眼)、作家、诗人、毒品贩子、冒险家、强迫性赌徒、网球运动员、滑雪者以及商人,各种各样不同职业的人。他们许多人的行为就好像出自一部古老的007电影,花花公子们抽烟、喝酒,与好裁缝搞好关系,而不是去健身房。

天堂的主要特征摆在那儿:据说出租车司机很友好。确实,回头看起来,它在人们的记忆中比实际上更像天堂。

但我年纪太轻,体会不到在黎巴嫩的乐趣,因为我成了反叛的理想主义者,并且很早就养成了对修道的偏好。我不喜欢炫耀财富,抵触黎凡特文化中对奢侈的过度追求以及对与金钱相关的事物的迷恋。

十几岁的时候,我巴不得搬到某个没那么多007也没那么乏味的大城市去。但在知识氛围方面,我记得那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我进入了即使法语科目也是获得法国业士证书(即高中学历)比例最高的法语中学之一。那里讲的法语有一种纯粹感:就像在革命前的俄国,基督徒和犹太黎凡特贵族阶级(从伊斯坦布尔到亚历山大)把法语当做身份的象征来说和写一样。最有特权的人被送往法国上学,就像我的祖父和外祖父一样;与我同名的祖父在1912年去往法国,我的外祖父则是在1929年。与这一语言上的阶级差别一样,2 000年前,势利的黎凡特贵族说和写希腊语,而不是本国的阿拉姆语。(《新约全书》是用我们的首都安提俄克糟糕的贵族希腊语写的,使尼采不得不说“上帝说的是糟糕的希腊语”。)当希腊语变得太普遍的时候,他们开始说当时更为文学化的《古兰经》阿拉伯语。所以,这里除了被称为“天堂”之外,据说还是被肤浅地打上“东方”和“西方”文化标签的东西奇迹般交汇的地方。

关于付诸行动

我的个性形成于15岁,那年我被投入监狱。我涉嫌的罪名是在一次学生暴乱中用水泥板袭击警察。这是一次非常奇怪和复杂的事件,因为我的祖父当时是内政部长,正是他签署了镇压我们这次反叛行动的命令。一名警察被石头打中头部后,由于恐慌便向我们胡乱开枪,导致一名暴乱者被打死。我记得我处于暴乱的中心。我由于被捕而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而我的朋友们则既惧怕被抓进监狱,又惧怕回家见到父母。我们的行动使政府心有余悸,因此他们给予了我们特赦。

显示出把自己的观点付诸行动的能力,并且绝不会因为“冒犯”或打扰其他人而有丝毫妥协,做到这一点有几个明显的好处。当时我处于愤怒的状态,根本不管父母(和祖父)如何看待我。这使他们非常害怕我,因此我不能后退,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假如我隐瞒了参与暴乱的事实(像许多朋友做的那样)并被发现,而不是公开蔑视一切,那我一定会被别人当做一个败类。穿着非传统的服饰,仅仅在装扮上公然反叛是一回事(社会科学家和经济学家称之为“廉价的标签”),而证明有意志把信念付诸行动则是另一回事。

我的祖父对我的政治思想并不感到恼怒(因为这些想法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生气的是我因此而有了穿着邋遢的借口。在他看来,家门出此不雅之徒,实难忍受。

我被捕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这倒使我获得了一点好处:它使我不再需要用十几岁少年通常有的外在叛逆来表现自己。我发现,如果你不再一味说大话,表现得像个好孩子并且保持“理智”,那么情况便会好得多。你可以一会儿表现得具备同情心,一会儿表现出懒散,一会儿又表现得毕恭毕敬。在人们最不希望你那样表现,而你的表现又完全合理的时候,你可以控告某人,或者以暴力对付敌人,只是为了显示你能付诸行动。

“天堂”蒸发

在将近13个世纪奇迹般的共存后,一只横空出世的黑天鹅把黎凡特这个地方从天堂变成了地狱。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内战,巴勒斯坦难民也加入穆斯林一方参战。战争异常惨烈,因为战斗就发生在市中心的居民区。这场战争持续时间超过了15年。在这里我不打算就这场战争进行太细致的描述。炮火和强大武器的发明使得形势发展成了一系列一发而不可收的针锋相对的战斗,这要在之前的刀光剑影的时代,充其量只不过会使得形势变得有些紧张而已。

除了物质上的毁坏(这实际上很容易修复,只需要几个有企图的承包商、受贿的政客和天真的债券持有人)之外,这场战争还打碎了3 000年来使黎凡特持续作为知识进步中心的精致外壳。基督徒和犹太人自奥斯曼时代以来不断离开这一地区,他们迁到西方,改姓西方的姓,并融入当地的生活。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这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数越来越少,随着战争的持续,大批人逃往大的中心城市。突然,这里形成了一片真空。人才流失很难扭转,昔日的优雅或许将永远不再。

星夜

下一次遇到停电的时候,看看天空获取安慰吧。你会认不出它。战争期间贝鲁特经常停电。在人们自己买发电机之前,夜空的一侧是明朗的,因为没有光污染。那是远离战争的城市那一侧。失去了电视的人们争相观望夜间战斗发出的火光。他们似乎宁愿冒被炮弹击中的危险,也不愿度过一个无聊平淡的夜晚。

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我在高中时学到,行星处于某种叫做“均衡”的状态中,因此我们不需要担心被星星意外击中。对我来说,这与我们同样学到的关于黎巴嫩的“独特的历史稳定性”的故事有着怪异的相似之处。这种假设的均衡让我很不安。

我看着天空的星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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