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一般不会相信这种通过假设性问题或调查问卷得出的结论,他们更关心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是怎么做的,而不是人们声称他们会怎么做。毫无疑问,持怀疑态度的经济学家会提出这些反对意见,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对此虽然心知肚明,但他们别无选择。前景理论的一个重要预测是,人们对损失和收益的反应是不同的。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获得许可去实施可能让实验对象损失一大笔钱的实验。学校设有委员会,专门审核把人作为实验对象的实验,即使有人愿意参加这样的实验,也不可能获得委员会的许可。
在前景理论那篇论文中,特沃斯基和卡尼曼为自己的研究方法辩解道:“假设性问题是人们默认的研究许多理论问题的最简单的方法之一。使用这种方法的前提是,假设人们一般都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应该如何做选择,并且他们没有特别的理由要掩饰自己真实的倾向。”从本质上说,这段话的意思是:如果实验对象能够正确预测自己在某种情况下将做出何种选择,而他们的预测与期望效用理论却相互矛盾,那么我们至少应该怀疑这种理论能否准确描述人们的行为。
显然,期刊编辑是认可这种辩解的,但经济学家多年来仍视其为秕言谬说。前景理论在解释各种高风险情况下人们的行为时,其有效性不断得到证明,因此接受度也逐渐提高。在这些高风险的情境中,我们可以观察到个人投资者和游戏类节目参与者的真正选择。但我认为,即使经济学家拥有卡尼曼和特沃斯基那样渊博的心理学知识,也不会提出这一理论。因为不愿意使用假设性问题,经济学家将无法观察到行为的细微差别,而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却可以做到这一点。
只需要问人们问题,然后认真研究他们的回答即可,我觉得这种研究方法会让人感到被极大地解放了。当时,我的行为清单上的案例还都只是思想实验。我很清楚,如果读者读到我的那些假设性问题,将会对照检查自己的直觉,然后表示这些行为的确存在。(这当然很幼稚。)而且,虽然经济学家认为调查方法并不权威,但它肯定要比只查验自己的直觉要好。
几年以后,我从我的研究生那里学到了一个很好的方法。他们选择了行为清单上那个购买闹钟收音机和电视机的案例,并将其替换为夹克和计算器,然后问人们会怎么做。以下是他们所问的两个问题,只是在提问时将它们合二为一了。
假设你准备买一件售价为125美元的夹克(或一个售价为15美元的计算器)。售货员告诉你,你想买的商品在另一家分店仅售120美元(10美元)。那家分店离这里有20分钟的车程,你会开车去那里购买吗?
不出所料,实验对象回答说,他们愿意开车去买更便宜的计算器,省下5美元。结果正和我预想的一样,而且现在有了数据支持。我很快也开始用这种方法,但还是有所保留。不过,7年后,当我和卡尼曼在研究人们对公平的看法(详见第14章)时,则几乎完全依靠假设性问题的研究方法。
与卡尼曼在山间散步以外的时间,我都待在经济研究局,除了思考,什么都不做。维克托·富克斯就像犹太母亲引导孩子在神面前认罪一样,定期询问我的研究进展。我当时很矛盾,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好的创意,另一方面,研究必须通过一小步、一小步的累积才会有所进展,但我不知道哪些微小的进步会有助于实现我的创意。创意虽然是好的,但我需要发表论文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回首过去,可以用科学作家史蒂文·约翰逊(Steven Johnson)所说的“缓慢的灵感”来形容我。缓慢的灵感并不是那种一切都豁然开朗的顿悟,而是一种模糊的印象,感觉某些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它还是一种直觉,认为离重要时刻的到来已经没那么遥远了。但是,缓慢的灵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无从知晓走下去是不是死胡同。我觉得自己到了一个新世界,但这里没有地图,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开展研究时需要做实验,我自然也应该做些实验。当时出现了一个新领域——实验经济学,于是我向该领域的两位创始人查尔斯·普洛特(Charles Plott)和弗农·史密斯(Vernon Smith)求助,当时普洛特在加州理工学院,而史密斯在亚利桑那大学。按照传统,经济学家会使用历史数据来验证假设。普洛特和史密斯不仅是“在实验室里验证经济理论”的践行者,也是这种做法的倡导者。我先去图森拜访了史密斯。
史密斯的研究计划与我设想的截然不同,至少在当时看来是如此。多年后,当他与卡尼曼共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我曾告诉记者,史密斯和卡尼曼的研究计划为他们赢得了这项殊荣,但他们的研究计划是不同的,史密斯试图证明经济学理论是多么有效,而卡尼曼则恰恰相反。[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