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温哥华回到康奈尔大学后不久,行为经济学便迎来了第一次重要的“听证会”。1985年10月,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的两位教授——心理学家罗宾·霍格思(Robin Hogarth)和经济学家梅尔·雷德(Mel Reder)——组织了一次会议。芝加哥大学有很多强烈支持传统经济学研究方法的人。理性主义者和行为主义者都将参会,讨论是否应该严肃对待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如果有人想赌谁会赢得这场辩论,那么主场辩论队应该有较大的胜算。
行为经济学团队由赫伯特·西蒙、特沃斯基和卡尼曼带领,并且有经济理论家肯尼斯·阿罗的支持。与保罗·萨缪尔森一样,虽然阿罗只获得了一次诺贝尔经济学奖,但其实他多得几次也是理所应当的。行为经济学团队的中青年成员包括鲍勃·席勒(Bob Shiller)、理查德·泽克豪泽和我,我们要代表团队发言。
理性主义者的团队则十分强大,由芝加哥大学的学者罗伯特·卢卡斯(Robert Lucas)和默顿·米勒(Merton Miller)担任领队。尤金·法玛(Eugene Fama)和我的硕士论文指导老师舍温·罗森担任主持人,但显然他们也站在理性主义者团队一边。会议为期两天,在大礼堂中举行,可以说是座无虚席。回想起来,这次会议极不寻常,我想我之后再也没有参加过类似的会议。
特沃斯基介绍了他和卡尼曼专门为此次会议撰写的一篇文章,他们的研究结果违反了几条经济学原理,这让经济学家尤为不快。其中一个就是现已家喻户晓的亚洲疾病研究:
实验人员告诉两组实验对象,有600个人感染了某种亚洲疾病,必须要在两种策略中做出选择。第一组实验对象的两个选项是:
策略A将挽救200人。
策略B有1/3的概率挽救所有人,有2/3的概率会导致600名患者全部死亡。
大多数实验对象都选择了较为安全的策略A。
在另外一个版本中,实验对象的两个选项是:
如果选择策略C,有400人将会死亡。
策略D有1/3的概率让所有人都存活下来,有2/3的概率会导致所有人全部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实验对象都选择了有风险的策略D。
乍一看,这些选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计算一下就会发现,策略A与策略C实际上是一样的,策略B和策略D也是一样的,所以实验对象偏向A而非B,同时偏向D而非C,这是不合逻辑的,但他们确实是这样选择的。当用类似的问题问一组医师时,结果也是这样。这些实验结果显然让理性主义者团队很抓狂,因为理性经济人是绝对不会有这么不合逻辑的行为的。
随后,卡尼曼介绍了一些有关公平的研究,其中包括最后通牒博弈和独裁者博弈实验。这些发现已经不再受欢迎了,经济学家认为,公平是一个愚蠢的概念,只有不能为所欲为的小孩子才会拿公平说事儿。怀疑论者根本不屑于讨论我们的调查数据。最后通牒博弈实验更令人困扰,因为在实验中使用的是真实的货币。不过,钱的数额不多,所以那些司空见惯的批评还是会出现。
其中让我思考最多并且经常回顾的莫过于肯尼斯·阿罗的演讲了。阿罗的思维运转像光速一样快,他的演讲就像声部很多的赋格曲一样,一个题外话连着另一个题外话,有时还口头做些注解,介绍之前几个世纪鲜为人知的一些学者,然后又跳跃至其他话题。阿罗可能一带而过地说了某句话,但却有深刻的含义,当你还在努力消化这句话时,他已经跳回主要的论题了,让你怎么赶都赶不上。不过,这次他的演讲可以简单地总结为:理性(即所谓的利益最大化)既不是经济学理论的必要条件,也不是充分条件。
阿罗一开场先批评了“理性为必要条件”的观点:“我首先要否定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虽然在很多论文中并没有被阐述清楚,但却隐藏其中,即从原则上说,经济学理论必须建立在‘经济人是理性的’基础上,否则就没有理论可言。”阿罗指出,有很多严谨规范的理论都是以人类行为为基础的,而对于这些行为,经济学家并不愿意承认它们是理性的。例如,标准的消费者理论指出,当价格变化时,消费者将从商品和服务中选择仍可以满足其预算约束的最佳组合,从而形成新的最优化。不过,阿罗也指出,消费者可以根据习惯轻易地建立一种理论。当价格变化时,消费者在预算范围内重新选择的商品和服务,将与此前的消费最为接近。阿罗其实还可以继续延伸,比如,消费者可能还有一些严格的理论,就像“购买产品时尽量选择含有字母K的品牌”一样奇怪。换句话说,标准模型不必是理性的,它们甚至不必是合理的。因此,我们不应该用“别无选择”这一论据为经济学理论的理性经济人假设进行辩护。
至于只有理性是不是就足够了,或者说,只靠理性这一假设条件是否能够做出重要的预测,对此阿罗指出理性并没有多大用处,他的观点颇具说服力。要想得到有用的结果,理论学家必须增加辅助性的假设条件,比如假设所有人都符合相同的效用函数,也就是说他们都有一样的品位。这一假设不仅被证明是错误的,还会立刻导致与事实相矛盾的各种预测。我们不是经济人,当然更不是一模一样的经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