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底有什么用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是无意识的生命呢?为什么我们并不像没有意识的僵尸一般四处游荡呢?为什么进化要为我们构建一颗有意识的大脑呢?为回答这个问题,请想象自己顺着本地的一条街道行走,心里想着自己的事。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一下抓住了你的视线:你前面的一个人穿着一套巨大的蜜蜂表演服,手里拿着公文包。如果你长时间地观察这个蜜蜂人,你会注意到瞥见这个人的其他人是怎么反应的:他们跳出了自己的自动化套路,盯着他看。
我们走路的时候,基本上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我们与街上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并不记录有关他们的任何细节。可一旦有事情超出了我们的无意识预期,有意识关注就上线了,它会尝试迅速为正在发生的事情建立模型。
意外之事出现,我们需要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意识就参与进来了。虽然大脑试图尽量长时间地以自动模式运转,但在一个常常投出非常规的曲线球的世界,这不见得随时能做到。
但是意识的作用并不只是为应对意外做出反应,意识还发挥着解决大脑内部冲突的关键作用。数十亿个神经元参与各种任务,呼吸、穿过卧室、把吃的送到嘴里,甚至掌握一项运动技能。这些任务里的每一项,都以大脑里庞大的网络机制为支撑。但如果出现冲突会怎么办呢?假设你发现自己正伸手去拿冰激凌,但你又知道吃了自己就会后悔。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必须做个决定。这个决定必须对整个生物体最好,也就是要对你最好,要适合你的长期目标才行。只有意识系统才具备这种独特的观点,大脑的其他子系统均不具备。因此,意识能在数十亿互动元素、子系统和内建流程之间扮演仲裁角色。它可以为整个系统拟订计划、设定目标。
我把意识想象成是一家大型公司的CEO,该公司拥有成千上万的分公司和部门,以不同的方式协同、互动、竞争。小公司不需要CEO,但如果一家组织达到了足够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就需要有CEO从上至下地关注日常细节,为公司的长远发展精打细算。
尽管CEO只接触到公司日常运营的极少数细节,但他总是着眼于公司的长期发展。CEO就是一个公司最为抽象概括的形象。就大脑而言,数万亿细胞通过意识形成一个统一整体,复杂系统同样通过意识反映出自身整体的模样。
意识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大
如果意识不能及时切入,我们长久地陷入自动行驶状态,那会是什么样呢?
1987年5月23日,在多伦多,23岁的肯·帕克斯(KenParks)在家里看电视时睡着了。当时,他正跟妻子和5个月大的女儿住在一起,经济上很困难,婚姻触了礁,还染上了赌瘾。他计划第二天跟自己的岳父和岳母谈谈自己的问题。他的岳母说他是个“温和的大个子”,他跟岳父岳母都处得不错。到了晚上的某个时候,他爬起身,驱车23公里来到岳父岳母的住处,掐死了岳父,用刀将岳母捅死。接着,他把车开到最近的警察局,向警官自首说:“我想我刚才杀了人。”
帕克斯不记得发生了些什么。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意识似乎在这一恐怖事件中缺席了。他的大脑出了什么毛病?他的律师马里斯·爱德华(MarlysEdwardh)组建了一支专家团队来帮忙解开这个谜。他们很快就开始怀疑,事情或许跟肯的睡眠有关系。趁着帕克斯在监狱里,律师叫来睡眠专家罗杰·布劳顿(RogerBroughton)测量他睡眠时整晚的脑电信号。所得记录与梦游病患者一致。
随着团队更深入的调查,他们发现帕克斯的整个家族都有着睡眠障碍。由于没有动机,也没有办法伪造睡眠检测结果,再加上如此广泛的家族病史,陪审团认为帕克斯无罪,帕克斯被当庭予以释放。
杀害了岳父岳母后,肯·帕克斯以自由之身离开法庭。他的律师马里斯·爱德华说:“判决结果出人意料……这是在道德上证明了肯的清白。法官说,他自由了。”
所有这一切,可能会让你感到困惑:意识到底有多大的控制力呢?难道说,我们所过的生活,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受一套系统摆布,决定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有些人认为的确如此,我们的意识对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控制力。
让我们通过一个简单的例子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你开车来到岔路口,可以左转,也可以右转。你没必要非得左转或者右转,但在今天的这一刻,你感觉想要右转。所以,你右转了。但为什么你向右转却不向左转呢?因为你感觉就想要右转?还是因为你大脑里某种无法访问的机制替你做出了判断?想想这一点:让手臂转动方向盘的神经信号来自你的运动皮质,但这些信号并不起源于运动皮质。它们受额叶的其他区域驱动,而额叶的这些其他区域又受大脑的另一些区域驱动,依此类推,就这样形成了纵横交错的复杂联系。当你决定做某事时,并没有所谓的“时间零点”,因为大脑里每一个神经元都受其他神经元驱动。系统里没有任何部分是独立行动的,相反,它们互相依赖着产生反应。你右转或左转的决定,是可往前追溯的——几秒钟之前、几分钟之前、几天之前,甚至一辈子。哪怕决定看似出于自发,也并不孤立存在。
那么,当你带着自己一辈子的历史来到岔路口,到底是什么负责做出决定的?相关的思考引向了关于自由意志的深刻问题。如果我们将历史倒转100次,你始终都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人类真的有自由意志吗
我们感觉自己拥有自主权,也就是说,我们自由地做出选择。但某些情况下可以证明这种自主感是虚幻的。哈佛大学的阿尔瓦罗·帕斯夸尔-莱昂内(AlvaroPascual-Leone)教授曾邀请参与者到自己的实验室做一项简单的实验。
参与者坐在电脑屏幕前,双手朝前伸出。如果屏幕变成红色,他们要在心里选择动哪一只手,但并不真动。接着光线变成黄色,再变成绿色,此时人们才最终举起先前选择要动的那只手。
实验人员在这个过程中设计了一个小花招。他们使用经颅磁刺激朝大脑下方区域释放磁脉冲,让这个区域兴奋起来,刺激运动皮质,诱发左手或右手的动作。实验中,亮黄光时,他们发出经颅磁脉冲,而对照组只播放脉冲的声音。
经颅磁刺激的干预让参与者变得更倾向于某一只手,比如说,对左侧运动皮质进行刺激,会让参与者更易抬起右手。但有趣的地方是,参与者报告自己确实是想抬起受经颅磁刺激操纵的这只手。换句话说,红灯亮起时,他们内心可能选择的是动左手,但在黄灯期间受了外部刺激,他们产生了自己一直是想要动右手的感觉。尽管经颅磁刺激诱发了参与者的手部运动,不少人却感觉,这是自己自由意志所做的决定。帕斯夸尔-莱昂内指出,参与者经常说,自己本来就打算改变选择的。无论他们的大脑打算选择什么行为,人都认为这是自己自由选择的。意识很擅长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我自己在控制。”
参与者往往会说,决定是自己自主做出的,哪怕这个选择是实验人员通过刺激他的大脑来控制他做出的。
这一类的实验暴露出,我们从直觉上相信自己选择的自主性,这存在着本质上的问题。目前,神经科学并未做出完美的实验,彻底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这是一个复杂的主题,当今科学还太稚嫩,无从彻底解决。但不妨让我们做个假设,如果真的不存在自由意志会是什么样的呢?当你抵达岔路口的时候,你的选择已经预先确定好了。表面上看来,人生的一切都可以预测,似乎让人觉得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好消息是,大脑无比复杂,这意味着,实际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预测的。想象有一口玻璃缸,缸底摆着若干排乒乓球,且每一个乒乓球都搁在捕鼠夹上,蓄势待发。如果你从玻璃缸口往下扔进一个乒乓球,从数学上预测它会落到哪个位置是相对简单的。但一旦球击中了缸底部,就会触发一串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那个球会触动其他放在捕鼠夹上的乒乓球,这些乒乓球又会再触动其他球,于是情况迅速变得万分复杂了。随着乒乓球彼此碰撞、弹开,又落在其他球上,最初的预测错误,不管多么微小,都会被放大。很快就根本不可能对球的落点做出任何预测了。
我们的大脑就像这口装了乒乓球的玻璃缸,但还要复杂得多。你或许可以在缸里放上几百个乒乓球,但你的颅骨里容纳的互动,是缸里的数万亿倍,而且你一生中的每一秒,你脑中的“乒乓球”都不断反弹。从这些数也数不清的能量交换里,你的思想、感情和决策涌现了出来。
捕鼠夹上的乒乓球遵循物理规律。但它们最终将落在哪里,实际上无从预测。同样道理,你数十亿的大脑细胞及其数万亿个信号,每分每秒都在互动。虽然这是一套物理系统,我们永远也无法准确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而这仅仅是最初阶段的不可预测性。每一颗大脑,都嵌在一个包含其他很多大脑的世界里。在餐桌边,在报告厅里,在互联网的所到之处,地球上所有人类的神经元彼此影响,创造出一个复杂得让人无法想象的系统。这也意味着,哪怕神经元遵循基本的物理规律,在实践中仍然不可能预测任何一个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由于情况太过复杂,我们的洞察力只够理解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们的生活,受着远超自己认识和控制范围的种种力量的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