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的梯子已丧失.我只得躺倒在污秽的心的废品铺.那所有的梯子起始之处.
—威廉-酿勒-叶芝《驯兽的逃逸》①
行文至此,本书一直在探讨我们是怎么犯下错误的——也就是我们是如何被自己所感、所想、所习以为常的事物引入歧途的。接下来几章将要介绍的是,当我们认识到这些错误后会发生什么:也就是当我们深信不疑的观念全盘崩溃后,我们会如何加以应对,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上述这些章节分别阐述了我们犯错的“前因”与“后果”。
而本章要讲的既不是“前因”,也不是“后果”,它关注的是在犯错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在这一阶段,原本深信不疑的当局者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对此产生抗体进行自我保护。
无论是从心理学角度,还是从结构层面上看来,这一阶段都是我们犯错经历的重中之重:此时过去的一部分自己业已告别人世,全新的自我正蓄势待发。由此可见,这一阶段对我们道德和智力上的成长都至关重要:它解释了为什么错误让人畏惧,为人不齿,它还能帮助我们理解这些负面情绪,从而超越它们。这其中的奥妙,简直难以言传。
这一研究的难度在第一章就稍有提及,当时我指出,在谈论错误时,我们无法使用第一人称现在时。在逻辑上,“现在我所持的观点是错的”这句话压根儿就不成立;因为在察觉到某一观点不成立的同时,我们也就不再持有它了。话虽如此,从执迷不悟到恍然大悟,这二者之间总归还是存在某种“过渡带”的。但是这种“过渡带”的本质却难以捉摸。论其主因,在于我们观念的改变要么发生得太快,要么进行得太慢,以致无法辨别出错误发生的准确时刻,
不妨先以渐进的观念转变为例。我们绝大多数的观念都是在时间的侵蚀下慢慢发生变化的,到最后要么消失殆尽,要么不经意间改头换面,因此没有特别明显的转折点。这种板块漂移式的转变可见于各种各样的观念,大到对上帝的信仰,小到自以为穿喇队裤很好看。正是由于其性质特殊,要想准确记录这种长期渐进的变化极为困难。谁能说清究竟哪年哪月山川夷为草原,冰川化为牧场?相比之下,人类的观念变化历时短了不知多少,却几乎同样难以察觉。我有个朋友曾出妙语:“这就好比前一刻我还口若悬河地陈述着某个观点,下一刻就跳到十年后,在鸡尾酒宴会上,我拿当年髙谈阔论的自己打趣儿。我想这之间一定有一个缓慢放手的过程——先丢掉的是高谈阔论的兴致,接着连那个观点也一并舍弃了。然而在这二者之间,我却没有经历过‘承认错误’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