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我们认识到一致性原理对人类行为的巨大影响力,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这样一个很重要也很实际的问题:“如果去使用这种力量?也就说,让威力无比的一致性磁带“哗”地转动起来“咔哒”声究竟是怎样产生的?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承诺。如果我能让你做出承诺(也就是选择某种立场),我就为你下一步机械地、无意识地保持一致的行为准备好了舞台。一旦选择了某种立场,固执地坚持这个立场是一种自然趋势。
我们已经看到,社会心理学家并不是唯一知道“承诺和一致”之间的关系的人。几乎每个让人顺从的行家们都会对我们采用承诺策略。每一种承诺策略都会先诱使我们采取某种行为或发表某种声明,然后再利用我们要与过去的言行保持一致的压力迫使我们就范。让我们做出承诺的方法有很多中,其中一些直截了当,而另一些则巧妙至极。
例如,假设你想在你负责的社区增加一些人手,让他们上门为你最喜欢的慈善机构募捐。如果你学会了社会心理学家史蒂文所采用的方法,那将对有很大帮助。他在印第安纳州布鲁名顿市随机挑选出一些居民,然后打电话给他们,问如果有人要他们花3小时为美国癌症协会募捐他们会怎么回答。大部分的人当然不想在调查者面前显得缺乏爱心,因此都说非常乐意做志愿者。几天之后,当美国癌症协会真的打电话来招募义工时,这个精心设计的承诺方法的效果就显现出来了:自愿去募捐的人数增加了7倍。安东尼领导的一个研究小组采用了相同的方法,但这次是要求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居民预测他们是否会在选举日那天投票。结果,那些接受过电话调查的人前来投票选举美国总统的比率显著提高。
一些电话募捐者最近发展出的一种索取承诺的技巧就更为巧妙了。你有没有注意到,进来那些打电话要你捐款的人似乎都会在开口募捐之前先询问一下你的健康状况或是目前的状态。他们说:“您好,先生太太,您今天晚上感觉好吗?”或是“您今天过的怎么样?”他们使用这样的开场白,目的不仅仅是要显示出他们的友好和关心,他们还想得到你的回应。因为正常情况下,对这种礼貌的、表面上的问候,你也会用礼貌的、表面上的话来回应--“还好”、“好极了”或是“太好了,谢谢你”。一旦你公开声明一切都好,对这个募捐者来说,敦促你去帮助那些不是那么幸福的人就变得容易多了:“我很高兴听到这一点。因为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问您是不是愿意捐一些钱来帮助那些不幸的受害者……”
隐藏在这一技巧背后的理论是:那些刚刚表明了自己一切都好的人(即使这样做仅仅是出于社交的需要),如果接下来显得很吝啬,那会让自己感觉十分难堪。如果你觉得这种解释有点牵强,那让我们来看一下市场调查专家丹尼尔为验证这个理论所做的研究。在他的实验中,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市的一些居民收到了饥饿救助委员会打来的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让这个委员会的人到他们家里去卖一种小甜饼,卖小甜饼的收入将用来给那些贫困的人提供食物。当单独提出这个请求时(这种方法被称为“标准请求法”),有18%的人答应了这个请求。然而,如果打电话的人先问,“您今天晚上感觉好吗?”并等到对方回答之后再使用标准请求法募捐,一些值得我们注意的事情就发生了。第一,在120个接电话的人当中,大多数人(108人)都做出了合乎习惯的回答(“很好”,“不错”,“非常好”等等)。第二,在被问到“您今天晚上感觉好吗”这个问题的人中,有32%的人同意让饥饿救助委员会的人到他家里卖小甜饼,这个比率几乎是标准请求法的两倍。第三,正像一致性原理所预料的那样,几乎每一个同意他们上门卖小甜饼的人后来的确在家里买了小甜饼(89%)。
霍华德做了另外一个实验,为的是证明这种技巧只所以能够发挥作用,并不是因为使用这种技巧的募捐者比没有使用这种技巧的募捐者看起来更关心别人、更有礼貌。这一次,打电话的人是以“您今天晚上感觉好吗?”或“希望您今晚过的愉快。”作为开场白,然后才使用标准请求法募捐的。尽管募捐者在采用上述任何一种开场白时语气都非常热情、非常友好,但是使用“您今天晚上感觉好吗?”这个说法的效果要明显优于另一种说法(人们同意的比率是33%对15%),因为这种说法可以从被调查者那里得到能被募捐者利用的公开承诺。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当时提出的问题完全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他们的回答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是这种承诺却使得被调查者答应募捐者的请求的比率提高了一倍。还有一个例子也说明这种社交柔术所起的作用。
为什么承诺会有这样显著的效果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不止一个,因为一个承诺对我们未来行为的约束力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有一个例子极好地说明了这一点。这是一个大规模的、经过精心设计的、为了让他们顺从的计划。这个计划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就是,它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系统地使用了这些因素。而在那个时候,心理学家们根本还没有发现这些因素呢。
那是在美国朝鲜两国交战期间。当时很多被俘的美国士兵发现,自己被关进了由中国人管理的战俘营。他们很快就发现,中国人对待战俘的方式与其盟友朝鲜完全不同。朝鲜人更乐于通过野蛮的行为和残酷的处罚来让战俘们顺从;而中国人却有意避免野蛮行径的出现,他们采用的是所谓的“宽大政策”,其实质就是对战俘展开一种精心设计的心理战。战争结束后,为了搞清楚战俘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美国的心理学家们对这些回国的战俘进行了仔细的盘问。之所以会进行这种密集的心理调查,部分原因是因为中国的一些战俘政策所取得的成功令美国人非常不安。例如,中国人成功地做到了让战俘们相互揭发,这与二战期间美国战俘营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战俘们逃跑的计划经常败露,越狱行动几乎从来没有成功过。“当战俘们打算逃跑的时候,”负责调查美国朝鲜两国交战中中国人的战俘改造计划的美国首席调查官埃德加博士写道,“通过将给高密者一袋米的办法,中国人能轻而易举地将逃跑的人抓回来。”事实上,据说几乎所有在中国战俘营中呆过的美国战俘都与中国人有过这样或那样的合作。
对中国战俘改造计划的一项调查表明,战俘营的管理人员主要依靠“承诺和一致”带给战俘们的压力来获得他们顺从。当然,中国人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让这些美国人与他们合作。这些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除了姓名、军衔和编号之外,他们是不会提供其他任何信息的。如果不对他们进行严刑拷打,这些管理人员怎样才能让他们提供军事情报、告发自己的同伴或者公开诋毁自己的国家呢?中国人的答案很简单:从小事做起,循序渐进,慢慢积累。
比如说,他们①经常要战俘们发表一些很温和的反对美国或者反对战争的言论(比如“美国并不完美”,“和平是美好的”等等)。然而,一旦战俘们答应了这些小小的要求,他们就会发现,自己要被迫面对更多的与此有关的要求。如果一个战俘同意了中国审讯官认为“美国并不完美”的观点,那么这个审讯官就会②要他举出一些不完美的例子。一旦他举出了例子,审讯官又会要求他将这些“美国存在的问题” ③列在一张纸上,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稍后,④在与其他战俘进行小组讨论时,审讯官可能会要求他宣读自己所写的这个清单,并问他,“你真的相信你所写的一切,是不是?” ⑤再后来,他们又会要求他以这个清单为基础写一篇文章来更详细地讨论这些问题。
⑥随后,中国人可能会自己的一个反对美国的广播中提到这个战俘的名字并宣读他所写的文章。不但整个战俘营的人能听到广播,就连朝鲜国的其他战俘营和美国军队也能听到。突然之间,战俘发现自己成了一名给敌人帮忙的“合作者”。由于意识到自己写的那篇文章并不是出于胁迫,于是他会开始改变自己的形象,以便使自己的形象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新贴上的“合作者”的标签相一致,这样一来又导致了更多更广泛的合作。因此,薛恩博士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完全避免合作,绝大部分的人都曾做过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这些事情却被中国人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因素……这种方法在让战俘们坦白交待、做自我批评以及提供情报时特别有效。”
许多商业机构经常会用到这种方法。对于销售人员来说,这个策略就是放长线、钓大鱼。第一笔生意再小也要做,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为赚钱,而是为了获得对方的承诺。一旦获得了对方的承诺,那更多的生意,甚至是更大的生意,自然会从这个承诺中源源而来。贸易杂志《美国销售员》上的一篇文章对此做了简要的描述:一般的做法是通过获得小笔的订单为以后的全面销售铺路……不妨这样来看--当一个人和你签订购买合同时,即使利润少到几乎不足以弥补你在他身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他也不再是一个潜在顾客了,而已经成为你的客户。
这种开始时提出很小的请求,为的是让对方最终答应那些更大的、与之相关的请求的策略叫做“先诱敌上钩法”。社会科学家们第一次认识到这种策略的威力是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当时心理学家乔纳森和斯科特公布了一组惊人的数据,他们将一项实验的研究结果公之于众。在这个研究中,研究人员假扮成义工,在加州的一个居民区内挨家挨户地向居民们提出一个荒唐的请求:希望这些居民允许他们将一块公共广告牌竖在他们门前的草地上。为了让这些居民了解广告牌竖起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们给居民们看了一张照片。在这张照片上,一栋漂亮的房子几乎被一块很大的广告牌遮得严严实实,广告牌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小心驾驶。同一地区的其他居民大多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个要求(83%),但有一组人却对此特别地赞同,他们当中有76%的人同意将他们门前的草坪贡献出来。
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地顺从,主要是与两周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两周之前,另外一个义工登门拜访,请他们接受并设法展示一块3英寸见方的小牌子,上面写着“做安全司机”。这个请求实在不算什么,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答应了。但这个请求所产生的效果却是惊人的。就因为几个星期之前他们不经意地答应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安全驾驶的要求,致使几个星期后他们轻易地答应了竖起一块超大的广告牌的请求。
但是,弗雷德慢和弗雷泽的研究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们又在另一群居民身上做了一个大同小异的实验。他们首先请这些居民在一份名为“让加州保持它的美丽”的请愿书上签名。当然几乎每一个人都签了名,因为一个州的美丽,就像高效率的政府或健全的产前保健一样,几乎都是没有任何人会反对的问题。两个星期之后,弗雷德曼和弗雷泽又派了一个新的“义工”去这些居民家里要求把那块巨大的、“安全驾驶”的牌子竖到他们门前的草坪上。从某些方面来看,这一组人的反应是最令他们始料不及的,因为差不多有一半的人答应了这个请求。尽管两个星期之前他们做出的承诺并不是关于交通安全,而是关于另外一个公益事业主题--美化环境的。
刚开始的时候,就连弗雷德曼和弗雷泽也被自己的发现搞懵了。为什么一个签名支持美化环境的不起眼的行为会使人们答应另外一个完全不同而且分量也重得多的请求呢?在考虑并排除了其他很多原因之后,弗雷德曼和弗雷泽终于给这个难题找到了一个答案:这些人在美化环境的请愿书上签了名之后,就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他们觉得自己成了按市民公约办事、充满公德心的人。两个星期之后,当有人要求他们为公益事业做另外一件事儿,也就是展示这块“安全驾驶”的大牌子时,为了使自己的行为和刚刚形成的自我形象相吻合,他们立刻答应了这个请求。按照弗雷德曼和弗雷泽的说法是:
这里,人们对参与的活动或采取的行动有了不同的感觉。一旦他同意了某个请求,他的态度就会发生改变,他会变成他心目中的那种人。他会答应陌生人的请求,会对自己所信奉的事情采取行动,会大力支持正当的事情。
因此,弗雷德曼和弗雷泽的发现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即使是对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请求,我们也要保持警惕。答应这种小小的请求,不仅会使我们更容易答应相似的、更大的请求,而且也会使我们更愿意答应那些更大的、与之前小的请求无关的请求。而正是藏在这种小小承诺背后的、具有普遍性的影响力,让我觉得心惊胆战。
正是出于对这中威力的恐惧,我现在再也不愿意在请愿书上签名了,即使对我支持的立场也不例外。因为这种举动不仅可能会影响到我将来的行为,而且还会改变我的自我形象,而这种形象可能并不是我希望的。一旦一个人的自我形象发生了改变,就会给那些想要利用这种新形象的人带来可乘之机。
在弗雷德曼和弗雷泽调查的居民中,有谁会想到那个要他们在“让加州保持它的美丽”的请愿书上签名的“义工”其真正目的是两个星期之后要他们同意立一块“安全驾驶”的牌子呢?而他们当中又有谁会意识到他们之所以同意立这块牌子,主要是因为他们签署了那份请愿书呢?我猜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一点。如果牌子竖起来之后他们有些后悔的话,除了他们自己和他们那该死的、强烈的公民意识外,他们还能怪谁呢?可能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拿着“让加州保持它的美丽”的请愿书的人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当然就更不会想到柔术方面的知识了。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所有这些“先诱敌上钩”的专家们都对同一件事情感兴趣,那就是他可以利用一个小小的承诺来操作一个人的自我形象。用这种方法,你可以把普通公民变成“人民的公仆”,把潜在顾客变成“客户”,把囚犯变成“合作者”。一旦你把一个人的自我形象变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他一定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只要这些请求与他的新形象相一致。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够影响人的自我形象。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承诺必须要具备一定的条件。为找出这些条件是什么,让我们再来看看美国朝鲜两国交战中美国战俘在中国战俘营里的经历吧。我们知道,中国人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从战俘那里获取情报,而是要给他们灌输一种信仰,让他们改变对自己、对自己国家的政治制度以及对自己国家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的态度和看法。而结果表明,中国人的战俘改造计划取得了惊人的效果。
亨利博士是对战后归来的战俘进行心理评估的小组组长。据他报告,这些人关于战争的信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他们大多数人相信是自己国家发动了这场战争,而且很多人觉得他们自己的军队才是发动这场战争的侵略者,而且这些人的政治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看来中国人真正的目的是去改变战俘们的心灵和思想,哪怕是暂时的也好。如果我们从“变节、不忠、态度和信仰发生改变、军纪涣散、士气低落以及怀疑美国在战争中的角色”等方面来衡量中国人所取得的成绩的话,就像西格博士所得出的结论一样:“他们取得的成就就是巨大的。”因为承诺策略在中国人改造战俘的内心和思想的过程中卓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