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们会服从于集体意志,尤其是宗教信仰。
● 人类希望,超现实世界和日常人性完美结合。
● 进化是一个奇迹,达尔文对进化过程的天才解读支撑了进化论的主要思想。
历史告诉我们,并非所有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都对达尔文的进化论印象深刻。他的思想似乎触及了《圣经》中创世论的核心,而更糟的是,进化论挑战了我们认为人类比其他神创物更崇高的观念。达尔文明智地选择在自己的观点中回避了宗教这一主题。而且,在他的带领下,进化生物学家基本上一直在故意忽视上帝的存在,而更倾向于把这个具有争议性的话题留给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
但是,在过去的几年里,上帝终于被放置在进化显微镜下展开研究。目前尚不清楚是什么引发了这个话题,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可能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宗教是一个真正的进化谜团。人们有时候会和某些不明所以的意愿密切相关,不仅会有亲社会行为(对那些再也不会见面的人表现出利他行为),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人们会服从社会意志,尤其是宗教信仰。
进化的谜团
宗教信仰是一个真正的谜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至少会做出一些努力来检验自己所信奉的真相。然而,说到宗教,我们似乎最相信那些与已知物理定律相悖的故事。人类学家斯科特·阿特兰(Scott Atran)和帕斯卡尔·博耶(Pascal Boyer)的实验研究已经证明了,人类似乎特别愿意相信存在可以凌波微步、起死回生、穿墙而过、能够预知甚至影响未来的超自然生物。人类喜欢自己的奇迹,也喜欢那些制造奇迹的人,我们所希冀的是超现实世界和日常人性的完美结合。
人类为什么这么愿意信奉永远不可验证的信念呢?你可能会想,和哲学常识的伟大典范卡尔·波普尔一样,这个问题其实正好位于科学研究的领域之外。但是进化生物学家已经开始挑战这种假设。鉴于宗教行为在人类中是普遍存在的,而且通常颇费人力物力,因此,要回避这个问题,或者仅把它作为进化图景中无关紧要的边角碎料,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从表面上看,宗教行为似乎与生物学家所看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还原论者认为,我们都只是自私的基因的载体,然而宗教却将慈善推崇为对陌生人的爱,服从于社会意志,甚至殉道。
即便如此,进化生物学家也不认同宗教具有功能性优势。如果一个生物特征进化了,我们就会想知道它的用途是什么,也就是通过这个过程,我们就能知道拥有这种特征会如何让个体更好地适应生存,并将基因传给下一代。对宗教来说,这个问题就没有那么清楚了,尤其是对于那些方济会的慈善机构或殉道者。宗教这种明显的不适应性,促使一些进化心理学家和认知人类学家得出了结论:宗教只不过是我们某些有效认知的副产品而已,而那些有效认知才会直接与适应最大化的行为相关。
认为宗教寄生于能进化出一般功能的认知机制的观点可能是真的,但这些行为并不一定是没有生物功能或者是不适应的。首先,认为宗教行为耗时耗力、成本高昂(更不用说殉道了)的观点有些片面:那些成本高昂的东西绝不可能作为其他东西的副产品而进化,而且人类也没那么蠢。真正的问题是,因为大多数涉足这个领域的人,以及那些持有宗教属于适应不良的观点的人,都是认知科学家和心理学家,而不是进化生物学家,因此,我们可以说,他们对进化的理解受到了最大的挑战。他们只考虑到对个人而言的直接利益:我选择了自己的配偶,因为与他共同孕育后代而受益。
但是对于灵长类动物这样的社会物种,尤其是人类,情况并非总是如此。多层次的选择过程对我们来说尤其重要,因为我们解决生存和繁殖问题的诸多方法都是社会性的,而社会化的解决方法需要一个中间步骤——确保社群齐心协力。这不应该与群体选择(这是进化生物学家的雷区)相混淆,因为它假设的是群体利益是最重要的。然而,我们观察到个体的某些利益是通过群体层面的功能来实现的。而这是非常不同的事情,其影响直到最近才得到广泛重视。
宗教的起源
宗教的起源要追溯到灵长类的社会性,这就又把我们带回到了邓巴数。猴子和猿类生活在一个高度社会化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集体利益是通过合作实现的。实际上,灵长类与其他物种不同的是,它们的群体中存在隐形的社会契约:个人必须放弃一些直接需求,以保障群体的利益。如果你对自己的需求要求太多,最终就会把其他人都赶走,从而失去这个群体所能提供的保护和资源。
所有这些社会契约系统面临的真正难题是“搭便车”行为——想要社会性的好处,又不承担社会责任。灵长类动物需要一种强有力的机制,来平衡个体在机会面前想要搭便车的本能倾向。猴子和猿通过社交性的梳理毛发来完成这一任务,这一活动创造了信任,而信任反过来又为联盟提供了基础。确切地说,关于梳毛如何运作的机制还不清楚,但是,正如之前看到的,我们所知道的就是,内啡肽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成分。相互梳毛会促进内啡肽释放。内啡肽能让人感觉良好,并能立即激发个体参与到让群体团结起来的活动中。
然而,梳毛是一个一对一的活动,非常耗时。在人类进化史上的某个阶段,我们的祖先开始需要生活在群体之中,但由于这些群体太大,无法提供有效的人际关系网络。这样的大群体会特别容易受到搭便车者的蛀噬。所以,我们的祖先需要提出一种不同的群体结合方法。在过去,我曾经说“八卦”可以扮演这个角色,八卦是一种可以让个人在小群体里进行与梳毛有同样效果的活动,而不是一对一的。但是,人们的交谈缺乏能促进内啡肽释放的身体接触。
那么,什么可以弥补联结更大群体所需的内啡肽呢?尽管笑声和音乐可以填补这一空白,但宗教似乎在人类进化的后期起到了更为重要的作用。宗教似乎是除了社交性梳毛和内啡肽释放之外的第三种力量,促成了人类后期的社会功能进化。
但是,我们依然要强调:如果以上关于宗教起源的解释是正确的,那么宗教一开始应该是一个小规模现象。也许我们今天在萨满教中看到的那种迷幻舞蹈,也曾出现在早期宗教实践中。例如,南部非洲的昆申人(!Kung San)会通过使用音乐和重复的舞蹈动作来进行催眠,试图弥合社区内部人际关系的破裂。许多宗教都有诸如吟诵和斋戒这样的行为,它们会引发类似催眠的精神状态,即头脑中闪现灵光,进入另一个精神世界。一群人一起这样做的话,似乎会促进善意和爱意的迸发,让群体团结起来。显而易见,这种活动对我们的祖先来说是非常有益的,可以团结部落成员,阻止那些有搭便车行为的人,从而提高了个体生存和成功繁殖的概率。
众神从何处来
宗教不仅关于仪式,还包括一个重要的认知部分——神学。在我看来,宗教包括宗教仪式和神学的原因是,只有当所有人都在一起时,才会产生基于内啡肽的群体凝聚效应。这就是神学的切入之处:它提供了我们经常看到的“胡萝卜加大棒”。但是,为了思考其本质及与人类的关系,我们的祖先需要进化出远远超过其他任何物种的复杂的认知能力。这是宗教认知基础的一个方面,它使我们得以考察一个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宗教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的祖先不是一开始就拥有宗教,但许多宗教习俗似乎都有着非常古老的起源。那么,宗教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化的呢?考古学家一直对这个问题很着迷。但是,只靠几块古老的陶器又如何认知宗教和宗教习俗呢?基于谨慎考虑,考古学家必须通过毫无争议的文物证据来界定宗教的出现,比如墓葬物品,这些证据至少明确地暗示了人们对来世的信仰。
虽然一直有人说最早的墓葬品可以追溯到20万年前的尼安德特人的所有物,但这个证据其实是模棱两可的。尽管我们把陪葬品看作唯一能够证明宗教存在的有效证据,但墓葬方式出现在25 000年前。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墓葬是葡萄牙的一个儿童墓穴,而最著名的则是在俄罗斯弗拉基米尔郊外的两个孩子的合葬墓,大约有22 000年的历史。葬礼暗示了一种复杂的神学,所以我们可以假设,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存在着非常朴素的宗教信念。
正如我们前面看到的那样,一个物种可以达到的意向阶次似乎与额叶的体积呈线性关系。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关系,来研究我们已经灭绝的祖先所能达到的意向水平:只要你有一个头骨化石,就可以测量出其大脑的整体容量。
然后我们将这些值标在同一张图表上,证据表明,早在200万年前,直立人就已经有了三阶意向性,或许这就可以使他们形成个人信仰。四阶意向性在大约50万年前出现在古人类身上。而在20万年前,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类进化出来之前,我们并没有看到多少五阶意向性出现的痕迹,这个时间点已经可以保证所有人类都具有这种共同特征,但对证明这种适应性的独特之处来说也是够晚的了。有趣的是,如果我们将社会化大脑的关系应用到原始人类的化石上,结果表明,这两个关键的时期(50万年前和20万年前)正好对应着社会群体规模的激增,第二个关键节点则对应着现代人类群体规模从120人扩大到150人的一个迅速转变。
最后,我还有一个忠告。所有这些都不能证明宗教本身的真实性。它们只解释了为什么宗教在人类这一谱系中得以进化,且仅仅是在人类之中。为什么不是更早或更晚一些?为什么只对人类,而不是对其他物种展示自己?如果宗教中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奇怪的偶然。宗教应该出现的时间点,正是人类首次进化出能够支持宗教的认知能力,以及我们发现群体规模上限的时候,而这两种现象都是需要突破的。无论真假,宗教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在社会规模较小的时候建立了紧密联系的社区。只有当宗教被国家接管且规模增大时,问题才会出现。宗教所能召唤的心理力量甚至能把完全理性的人变成顽固的暴徒。政治精英们正是试图利用这种心理机制,来征服其他社会成员。
宗教的产生促使我们服从社会规范,它利用仪式激发大脑内的内啡肽来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在歌唱和祈祷中释放的内啡肽,可以帮助我们应付微妙的日常人际交往,从而给我们一种至关重要的归属感,将所有传统的小规模社区融合在一起。然而宗教似乎只能在进入某一认知层面时才能发挥作用——这是我们相信自己在仪式中的所有行为的原因之一。在此之中,深刻的思想与简单的化学反应相结合,隐藏着人际关系的谜团。在这个方面,宗教只是进化的众多典型例子之一,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进化如何利用和磨砺简单的过程,最终形成了人之所以为人的超复杂的认知和行为。
进化的确是一个奇迹,只有达尔文对进化过程的天才论述才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