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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鸟的故事

2020年7月1日  来源:祖先的故事 作者:理查德·道金斯 提供人:huangtang13......

象鸟的故事

《一千零一夜》(Arabian Nights[60]里最能引起我儿时遐思的景象是水手辛巴达遇见的大鹏鸟,他乍一见大鹏鸟误以为这只巨大的鸟是朵遮住日光的云:

我以前听朝圣者和旅行者说起过,在某个岛上住着一种大鸟,名叫“大鹏”,用大象喂养自己的幼崽。

《一千零一夜》里有好几个故事提到了大鹏鸟的传说:两个与辛巴达有关,两个讲的是阿卜杜·拉赫曼(Abd-al-Rahman)的故事。马可·波罗说大鹏鸟住在马达加斯加。也有传说称马达加斯加国王的使节曾向中国皇帝进献了一根大鹏鸟的羽毛。迈克尔·德雷顿[61]曾用这种巨鸟与众所周知的小鸟鹪鹩进行对比:

人类已知所有长羽毛的生物,

从巨大的鹏鸟,到微小的鹪鹩……


大鹏鸟传说的起源是什么?如果它只是幻想,为什么反复被人和马达加斯加联系在一起?

来自马达加斯加的化石告诉我们那里曾经生活过一种巨鸟,即象鸟(Aepyornis maximus[62]。它甚至可能在那里一直存活到17世纪,不过更可靠的说法是,它灭绝于公元1000年左右。人们偷取象鸟蛋大概是象鸟灭绝的部分原因。象鸟蛋周长[63]可达1米,可以提供相当于200个鸡蛋那么多的食物。象鸟有3米高,体重接近半吨,相当于5只鸵鸟的重量。和传说中的大鹏鸟用翼展达到16米的双翅载着辛巴达甚至大象飞翔不同,真正的象鸟不会飞翔,其翅膀(相对)很小,和鸵鸟差不多。但是,尽管和鸵鸟是近亲,但象鸟并不是鸵鸟的放大版。与鸵鸟好似潜望镜的外形比起来,象鸟更雄壮,好比长着羽毛的坦克,还有着大头和粗脖子。考虑到传说是多么容易夸大,象鸟有可能便是大鹏鸟的前身。

与食量惊人的大鹏鸟不同,象鸟十有八九是食素的,这一点也不同于早期那些食肉的巨鸟,比如新世界的骇鸟(Phorusrhacidae)。骇鸟可以长得和象鸟一样高,还长着吓人的钩状喙,看起来仿佛可以囫囵吞下一个中等体形的律师,让它们那个“有羽暴龙”的诨名显得名副其实。这些鹤形巨鸟乍一看似乎比象鸟更适合作为恐怖的大鹏鸟的原型,不过它们灭绝得太早了,不太可能是大鹏鸟传说的源头。更何况辛巴达(或者他的阿拉伯原型)根本没到过美洲。

马达加斯加的象鸟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重的鸟,但它的个头并不是最高的。某些种类的恐鸟(moa)可以长到3.5米高,不过需要昂起头来才能达到这一高度,就像理查德·欧文复原的骨骼姿态一样(见下图)。但在生活中,它们似乎通常只是稍稍抬起头,头的位置比背的高度略高一点。不过,恐鸟也不可能是大鹏鸟故事的起源,因为新西兰同样超出了辛巴达的见识范围。新西兰曾有过大概10种恐鸟,体形小的像是火鸡,大的则像是放大了一倍的鸵鸟。在不会飞的鸟类当中,恐鸟属于极端的情况,因为它们没有留下一点翅膀的痕迹,连残余的翼骨都没有。它们一直在新西兰南岛和北岛生活,直到毛利人到来,时间大概是1250年。和渡渡鸟一样,它们是易于捕捉的猎物,原因无疑也是一样的。在数千万年的时间里,除了(现在已经灭绝的)哈斯特鹰(Haast's eagle,有史以来最大的鹰),恐鸟不需要担心任何天敌。毛利人将恐鸟屠戮殆尽,吃掉好吃的部分,把剩下的丢弃,再次戳穿了那个一厢情愿的传说:高贵的野蛮人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令人敬仰。等到欧洲人抵达的时候,此时距离毛利人来到新西兰只过去了几个世纪,恐鸟已经彻底灭绝了。关于恐鸟的目击传说和让人难以置信的传奇故事直到今天也时有听闻,但希望极其渺茫。有一首哀伤的歌,以悲戚的新西兰口音唱道:

在古老的奥特亚罗瓦(Ao-tea-roa)[64]

没有恐鸟,没有恐鸟。

找不到它们。

他们吃掉了它们。

它们消失了,再没有恐鸟!

它们消失了,再没有恐鸟!理查德·欧文爵士和大恐鸟(giantmoa)的骨架在一起。欧文不仅创造了“dinosaur”(恐龙)一词,也是最先介绍恐鸟的人。

象鸟和恐鸟(但不包括肉食性的骇鸟以及其他很多种已灭绝的不会飞的鸟)都是平胸鸟。这是一个古老的鸟类家系,如今包括南美洲的美洲鸵(rhea)、澳大利亚的鸸鹋(emu)、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的食火鸡(cassowary)、新西兰的无翼鸟(kiwi)和鸵鸟。鸵鸟如今只分布于非洲和阿拉伯地区,但以前在亚洲甚至欧洲是很常见的。

自然选择的力量令我感到喜悦。若是世界各地的平胸鸟各自独立进化出不会飞翔的性状,与《渡渡鸟的故事》保持一致,这应该会让我感到满足。换句话说,我宁愿平胸鸟是一个人为划分的类别,在不同地方由于相似的压力而进化出表面上的相似性。唉,实情并非如此。正如《象鸟的故事》所讲的那样,平胸鸟的真实故事非常不同。

“不,等等”,他们在互联网上常这么说。上一段原封不动摘自本书的第一版,我把它用引文表示,意思是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或者换个说法,甚至可以有点得意地说,我的直觉竟被证明是正确的!

平胸鸟依然是一个古老的系群,不过我们必须也将会飞的?鸟(tinamou)纳入其中。这是一种生活于南美洲的地栖鸟类,形似鹌鹑(quail),长期以来被认为是鹌鹑的某种近亲。正如本章开头那个分形树所明示的那样,这群在专业上被称为古颚类(paleognaths)的鸟类彼此之间的关系近于它们和其他鸟类的关系。在这种意义上,它们并非一个人为划分的类别。不过,它们飞翔能力的丧失似乎是趋同进化的结果,而非是继承自某个不会飞的祖先。扭转我们观念的是象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从象鸟骨骼中提取的DNA。艾伦·库珀的实验室费尽周折提取了这些DNA。他是古DNA方面的顶尖权威,我们在《渡渡鸟的故事》里提到过他。象鸟的证据不像渡渡鸟的那么确凿,但是仍然具有强烈的指示意义。

本书第一版提出的标准说法是,在南方的冈瓦纳古陆分崩离析之前,平胸鸟的某个远祖进化出了不会飞翔的性状,就跟渡渡鸟一样。随着冈瓦纳古陆分裂而成的诸大陆或岛屿各自带着自己的平胸鸟分道扬镳,马达加斯加的平胸鸟变成了象鸟,南美洲的变成了美洲鸵,澳大利亚的变成了鸸鹋和食火鸡,新西兰的则变成了恐鸟和无翼鸟,而鸵鸟则出现在非洲。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我们应该可以预期马达加斯加的象鸟最近的亲属是它们在冈瓦纳古陆上的邻居,比如鸵鸟。而且由于马达加斯加从冈瓦纳古陆分离的时间较早(距今约1.2亿年),我们应该还可以预期象鸟是最早分离的平胸鸟支系。最近测得的象鸟DNA序列推翻了这两种预期。象鸟最近的亲属是……来自冈瓦纳古陆的另一端的无翼鸟。这意味着这些不会飞的大鸟在平胸鸟家系树上的位置高得令人不安。更糟的是,化石证据提示我们,无翼鸟可能特别晚才从一位会飞的祖先进化而来。更有甚者,另一种不会飞的巨鸟,新西兰的恐鸟,其最近的亲属居然是遥远的南美洲那些会飞的?鸟。最谨慎的结论是,平胸鸟的故事就好比另一个版本的《渡渡鸟的故事》,只是更古老,而且规模也大得多。或者按库珀团队的说法,“平胸鸟的早期进化看起来以飞行扩散和平行进化为主。飞行能力的退化至少发生了六次,体形的庞大化则至少发生了五次。”

2015年,埃德·扬(Ed Yong)在一篇清晰明白的文章中引用迈克尔·邦斯(Michael Bunce)的话说:“一大批教科书需要重写。”他接着引用了《祖先的故事》第一版,也正是前文摘抄的那一段:“……‘唉,实情并非如此。’振作一点,理查德,事实正是如此。”科学家们口头上常说他们乐于看到自己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这正是科学进步的方式。不过偶尔被证明那句话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倒还是不错的。我怀着真心的喜悦看到自己被证明是错的——同时又是对的。

“若是世界各地的平胸鸟各自独立进化出不会飞翔的性状……这应该会让我感到满足。”这个梦想也许成真了。通过对古DNA的分析得到了如图所示的平胸鸟和?鸟的进化树。冈瓦纳古陆在1.6亿年前到8 000万年前的分崩离析不能解释这些鸟的地理分布。空心棒代表各分支分子钟测年的误差范围。改自Mitchell等人[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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