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15年里,我们对哺乳动物进化的理解有了革命性的进展。现在我们知道了在20世纪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即所有活着的胎盘类哺乳动物天然分成4个大的朝圣者团体,即4个“总目”(superorder)。这合情合理,令人愉悦,唯一的瑕疵便是它们的名字不太雅致。我们在上个会合点遇见了劳亚兽总目,它们跟灵长总目(包括灵长类、啮齿类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亲属)在那里会合。在第13会合点我们将遇到剩下的两个总目,即异关节总目和非洲兽总目,它们分别跟南美洲和非洲联系在一起。这种地理上的联系并非巧合。我们将在《树懒的故事》及其后记中看到,在这次会合发生的年代,陆地正在分裂成我们如今所知的各个大洲。不过,关于非洲兽和异关节动物分异的时间,以及它们之间的确切关系,仍然是一个持续存有争议的话题。在本书第一版中,我们安排它们先后加入朝圣的队伍。最近的证据使得我们相信应该让它们一同与我们会合,尽管我们对此并没有太大信心。等遇到这些动物的时候,我们会再回到这个争议。
异关节总目的名字来自它们“奇怪的关节”:在脊柱下部的椎骨之间有一组额外的古怪联结,有助于强化他们的脊柱,帮助它们在地上挖洞。现存的异关节动物只包括31种已知物种,即21种犰狳、6种树懒和4种食蚁兽。但直到不久之前——个别物种的例子尤为晚近——它们包含的物种还很多样。在已灭绝的种类当中,最有名的要数雕齿兽(glyptodont):这些犰狳跟汽车一般大,头上的骨冠好似一顶滑稽的粗呢帽,它们身披重甲,尾巴好像一根大棒,有的还长着骇人的尖刺。它们挥舞这根棒子彼此争斗,大概还用它对付那些愚蠢到竟然敢于攻击它们的大型捕食者。你若是遇到一头雕齿兽,也许会误以为自己遇见了一只恐龙,这情有可原,因为它们像极了白垩纪的甲龙。人类很可能确实曾在美洲遇见过雕齿兽,甚至可能正是人类的狩猎使它们灭绝,也许我们还曾拿它们巨大的甲壳充作临时的住所。美洲还曾有过跟大象一样庞大的大地懒,也长着我们在现代树懒身上见到的那种典型的长而弯的爪子。有种异想天开的想法认为,它们用爪子搜寻腐肉,不过几乎可以肯定它们是纯素食的动物,爪子也许被它们用来勾下树上的枝条。来自乌拉圭的证据表明,人类曾大肆猎杀地懒,也许这就是它们跟大型犰狳在同一时期销声匿迹的原因,这发生在距今仅有1万年的时代。一些体形较小的地懒种类殖民了加勒比诸岛——它们的泳技好得出人意料——因此暂时躲开了人类的毁灭行为,甚至也许一直幸存到西班牙殖民者到来前。
雕齿兽戴着滑稽的粗呢帽。这种雕齿兽可以长到3米多长。
说起游泳,在已经灭绝的异关节动物中还包括一个相当惊人的类群,那就是长达2米的两栖树懒(amphibious sloth)。一系列的化石物种表现出一个随时间渐变的漂亮趋势,从半水生的类型逐渐进化成完全水生的深海生活专家,变成一种从树懒进化而来却跟儒艮和海牛相似的生物。至于这后两者,我们将会在跟非洲兽会合的时候遇见它们。跟儒艮一样,两栖的树懒也是严格食素的,它们也许是用爪子把自己锚定在海底,这样就可以啃食海里的植被。令人失望的是,跟河马的亲戚不同,它们不曾进化出鲸一样庞大的身躯,却在大约200万年前走向灭绝,远没有等到人类的到来。
至于食蚁兽,现存的化石证据很少,但我们很幸运,它们曲线优美的身形依然优雅地徜徉于南美的林间和大地上。捕食蚂蚁和白蚁用不着牙齿,所以新世界的食蚁兽跟旧世界的穿山甲一样,都没有牙齿。出于偶然,它们各自独立地发展出了同样的饮食习惯(土豚是另一种趋同进化出食蚁习性的哺乳动物,有趣的是,它向我们证明了“食蚁无牙”这个规则存在着例外,我们后面还会讲到它)。变化的不只是牙齿。在进化的时间尺度上,它们的整个头骨都发生了改变。以大食蚁兽(Myrmecophaga)为例,这是一种大型地栖食蚁兽,尾巴长得好像女式羽毛披肩一样,颌骨变得像是一根长长的弯管子,仿佛是一种专用的吸管,进食时先用又长又黏的舌头把蚂蚁和白蚁从它们的巢穴里搅出来,再把它们吸到肚子里。让我再告诉你一点它们的惊人之处。大多数哺乳动物,包括我们,都向胃里分泌盐酸辅助消化,可是南美的食蚁兽不是这样的。它们靠的是甲酸,而这些甲酸来自它们所食用的那些蚂蚁和白蚁。这正是自然选择典型的机会主义。
异关节总目长期以来都被认为是个天然的单系群,但非洲兽总目则不同。它们的共同根源是后来靠DNA分析的结果来揭示的。非洲兽最早的祖先跟鼩鼱差不多,后来进化成7个差异很大的亚系群。其中最有名的(至少在字典里名列前茅[1])便是土豚。其他非洲兽还包括大象、蹄兔(hyrax)、南非的金毛鼹(golden mole)、马达加斯加的马岛猬、儒艮和海牛(也被称为海象),以及迷人的象鼩。
我之前从来没见过象鼩,直到我故地重游回到美丽的马拉维。在它还被称作尼亚萨兰的时候,这里曾是我童年的家。后来我和妻子曾在Mvuu野生动物保护区度过了一些时光,它位于大裂谷马拉维湖以南,这个国家的名字也是来自这个大湖。很久以前,我曾在湖边的沙滩上度过我的第一个拿小桶和小铲玩沙子的假期。在保护区,我们的非洲向导有着百科全书式的动物知识,而且特别擅长发现它们,眼睛敏锐得令人难以置信,这时他会招呼我们观看,而他称呼它们的方式也极为迷人,这一切都让我们受益良多。他每看到象鼩总会讲同一个笑话,称其为“非洲五小”[2]之一,至于是哪五小,似乎每次的版本都有所不同。
象鼩因长鼻子得名,跟欧洲“真正的”鼩鼱相比,它们体型较大,腿更长,跑动时也跃得更高,有点像是微缩版的羚羊。15种象鼩中体形较小的类型还会跳跃。象鼩的数量一度非常庞大,种类也更多样,除了存活至今的食虫种类之外,还包括一些植食性物种。象鼩生性谨慎,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给自己制造逃跑通道,以便日后逃避天敌。这听起来像是先见之明,而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如此。不过不应该认为这意味着它们事先有着精细的计划(尽管一如既往,这也是一种不能被排除的可能性)。动物的行为常常表现得仿佛知道怎么做对自己的将来有好处,但我们必须小心,不要忘记“仿佛”二字。关于这一类所谓的刻意动机,自然选择才是幕后的伪装者。
尽管它们长着可爱的小长鼻子,但没人会认为象鼩可能跟大象有特别近的亲缘关系。一直以来,人们都假定它们是欧洲鼩鼱的非洲版本。但是,最近的分子证据让我们大吃一惊,大象,而非鼩鼱,才是象鼩更近的亲属,尽管它们相似的长鼻子几乎肯定只是个巧合。为了将它们跟真正的鼩鼱区别开,现在有些人倾向于称呼它们的另一个英文名字,即sengi。
从“非洲五小”到“非洲五霸”(the big five),我们接下来遇见了真正的大象。现存的大象被分为两个属,分别是印度象(Elephas)和非洲象(Loxodonta),但以前有许多种类的大象,包括乳齿象(mastodon)和猛犸象(mammoth),曾经漫游在除了澳洲以外的几乎所有大洲上。甚至有诱人的证据暗示它们也曾来到澳洲,那里发现了大象化石的碎片,但也许这些碎片是从非洲或亚洲漂来的。在美洲大陆上,乳齿象和猛犸象一直存活到大约1.2万年前,它们的灭绝很可能是克洛维斯人[3]造成的。西伯利亚猛犸象的灭绝相当晚近,以至于直到现在人们还偶尔会在永久冻土里发现它们冰冻的尸体,而根据诗人的传说,人们甚至还把它们煲成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