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之中那些厌恶两性不平等的人来说,一个让人感到欣慰的前景是,跟蛮力所致的一夫多妻制不同,文化所致的一夫多妻制也许挺容易摆脱。在表面上,这一变化似乎已经在那些官方推行一夫一妻制的社会里得到了实现,比如(除摩门教以外的)基督教社会。我之所以说在“表面上”和“官方”,是因为也有证据表明,这些表面上实行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并不真的是它们看起来的样子。劳拉·贝齐格(Laura Betzig)是一位有着达尔文主义头脑的历史学家,她揭示的一些有趣的证据表明,表面上实行一夫一妻制的社会,比如古罗马和中世纪的欧洲,真正实行的其实是一夫多妻制。富裕的贵族或者采邑领主也许只有一位合法的妻子,但实际上却拥有一个由女奴、女仆以及佃农妻女组成的实质上的后宫。贝齐格引用的其他证据表明神父们也是如此,就连理应独身的那些人也不例外。
在一些科学家看来,这些历史学和人类学事实,连同人类轻度的两性异形现象,共同表明我们进化出的是一个一夫多妻的繁殖制度。但是两性异形并不是生物学能为我们提供的唯一一个线索,另一个来自过去的有趣信号是睾丸的大小。
作为我们最近的亲戚,雄性黑猩猩和倭黑猩猩都长着极其硕大的睾丸。它们既不像雄性大猩猩那样有众多配偶,也不像长臂猿那样奉行一雄一雌。发情期的雌性黑猩猩通常会和不止一个雄性交配。这种混乱的交配制度并不是一雌多雄,因为那意味着一名雌性和多名雄性建立稳定的关系。它也并不预示着任何一种简单的两性异形模式。但对于英国生物学家罗杰·肖特(Roger Short)来说,这确实为大睾丸提供了一个解释:黑猩猩的基因要一代代传下来,它们的精子必须跟雌性体内来自多名雄性的敌对精子竞争并获胜。在这样的世界里,单单精子的数目就很重要,而这需要硕大的睾丸。另一方面,雄性大猩猩睾丸很小,却有雄壮有力的肩膀和庞大共鸣的胸腔。大猩猩基因通过雄性的打斗和敲胸膛的威胁赢得竞争,赢得雌性,也就预先清除了可能发生在雌性体内的精子竞争,而黑猩猩的竞争由阴道内的精子代理。这就是为什么大猩猩有明显的两性异形,其雄性却有小号的睾丸,而黑猩猩有硕大的睾丸,其两性异形却很微弱。
我的同事保罗·哈维(Paul Harvey)跟包括罗杰·肖特在内的许多合作者一起,利用猿类和猴类的比较证据验证了这个想法。他们研究了20个属的灵长动物的睾丸重量,好吧,实际上他们是去图书馆搜集了已发表的关于睾丸重量的信息。大型动物显然倾向于拥有比小动物更大的睾丸,所以必须对此进行校正。他们所用的正是前面《能人的故事》里介绍的校正脑重的办法。在下图所示的睾丸重量和体重的关系里,每个点代表一个猿属或猴属,而基于我们在《能人的故事》里看到的同样的原因,他们选用了双对数轴。从底部的狨到顶部的大猩猩,这些数据点沿着一条直线分布。就像大脑一样,有趣的问题在于哪个物种拥有相对于其体形而言最大的睾丸,而哪些物种又拥有较小的睾丸?在那些散布在直线周围的数据点里,哪些高于直线,哪些低于直线?
睾丸质量和体重的关系。每个数据点代表一个灵长类物种。改自Harvey和Pagel[196]。
结果颇具启发性。图中实心黑圆代表的是像黑猩猩一样的动物,雌性会跟多于一名雄性交配,因此可能存在精子的竞争。黑猩猩自己是位于最顶部的黑圆。空心圆代表的数据则全部来自繁殖系统不包括太多精子竞争的动物,它们或者像大猩猩(最右的空心圆)一样一雄多雌,或者像长臂猿一样实行忠诚的一雄一雌制。
图里空心圆和实心黑圆泾渭分明,令人满意[197]。我们似乎为精子竞争假说(sperm competition hypothesis)找到了证据。那么接下来我们当然想要知道我们人类在这幅图里处于什么位置。我们的睾丸算大吗?人类在图里的位置(以小十字符号表示)离猩猩很近。看起来我们属于空心圆而非实心黑圆那组。与黑猩猩不同,我们在进化历史上很可能不需要对付过剩的精子竞争。但是这幅图并不能告诉我们人类在进化史上的繁殖体系是更接近于大猩猩,还是像长臂猿一样。这又把我们送回到两性异形和人类学证据那里,而这二者都支持温和的一雄多雌制,即有着一夫多妻制的倾向。
如果确实有证据表明我们近期的进化祖先有着轻微的一夫多妻倾向,我希望不必多说:这不应该被当作某种道德或政治辩护的理由,不管辩护的对象是哪一方。“不能从实然得出应然”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说法,以至于再说就有了啰唆的危险。不过这无损于它的真实性。让我们加快脚步,前往下一个会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