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旅程的第11个会合点距今7 500万年[160]。我们在这里遇见了一大批啮齿类朝圣者,它们数量庞大,熙熙攘攘,一边匆忙奔走,一边抖动着腮须咬东咬西,好像瘟疫一般席卷而来。除了啮齿类,我们还在这里遇见了兔类,其中包括非常相似的野兔和长耳大野兔(jack-rabbit),以及和它们关系疏远得多的鼠兔。兔类曾被归入啮齿类,因为它们也长着用于啮咬的突出门牙,甚至比啮齿类还多一对。后来,兔类从啮齿类中分了出来,至今仍然单列一目,即兔形目(Lagomorpha),而不再从属于啮齿目。不过,根据现代的权威分类,兔形目动物和啮齿目动物属于同一个“群”(cohort),即啮齿总目(Glires)。换言之,兔形目和啮齿目的朝圣者们先和彼此会合,然后才一起加入我们的朝圣队伍。对于人类来说,11号共祖大概是我们的1 500万代远祖,是我们和老鼠的最近共同祖先。但对老鼠来说,这位祖先的代数要久远得多,因为老鼠每代的寿命比人类短得多。
在哺乳动物中,啮齿类是成功的典范。啮齿类包括了超过40%的哺乳动物物种,据说世界上啮齿动物的总数超过了所有其他哺乳动物的数目总和。老鼠不光偷偷从人类的农业革命中受益,还随着人类穿越海洋,遍及每一片陆地,破坏我们的粮仓,损害我们的健康。1 000多年来,老鼠连同背上的跳蚤,带着腺鼠疫(bubonic plague)[161]离开它在中亚的宿主沙鼠(gerbil)和黄鼠(ground squirrel),来到欧洲,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除了造成17世纪的大瘟疫,根据遗传证据显示,它更是导致6世纪和7世纪时查士丁尼瘟疫(Justinian plague)的元凶,这次瘟疫比17世纪的大瘟疫更加致命。但要说最恶劣的一次瘟疫,则要数中世纪抹除了欧洲超过半数人口的黑死病(Black Death)了。就算天启[162]降临,到时候为四骑士收尸的也是老鼠——大群大群的老鼠,好像迁徙的旅鼠一样,扫荡着文明的废墟。顺带一提,旅鼠也是啮齿动物。这些北方野鼠的种群规模在所谓的“旅鼠年”(lemming year)呈现近乎瘟疫一般的急剧增长,然后便开始疯狂的大迁徙,其原因目前仍然不太清楚,只是这种迁徙并非谣传的所谓无缘无故的自杀。
啮齿类动物是专事啮咬的机器,长着一对极其突出的门齿,这对门齿可以永久生长,弥补损耗。它们的咬肌格外发达,没有犬齿,门齿和后牙之间的宽阔间隙有助于提高啮咬的效率。它们几乎可以咬穿任何东西。河狸可以咬断大树的树干;鼹形鼠(mole rat)完全在地下生活,也像鼹鼠(mole)一样挖洞,不过它们只用门牙掘土,而不像鼹鼠一样用前爪[163]。各种各样的啮齿类动物遍布世界各地,沙漠里有梳齿鼠(gundi)和沙鼠,高山上有旱獭(marmot)和毛丝鼠(chinchilla),森林树冠上有松鼠和鼯鼠,河流里有水鼠(water vole)、河狸和水豚(capybara),雨林地面上有刺鼠(agouti),热带大草原上有长耳豚鼠(mara)和跳兔(springhare),而北极苔原上有旅鼠。
大多数啮齿动物的大小跟老鼠差不多,但体形更大的依次有旱獭、河狸、刺鼠和长耳豚鼠,乃至南美洲河道里跟绵羊体型相当的水豚。水豚是一种珍贵的肉食来源,除了因为它们体形较大之外,还有另一个怪异的原因:罗马天主教会有一个传统,在星期五大餐中授予水豚作为“鱼”的荣誉资格[164],而他们这么做的依据很可能只是因为它们在水里生活。尽管现代水豚的体形已经够大了,但跟几种很晚才灭绝的南美大型啮齿类比起来,水豚也只能算是小个子。巨水豚(giant capybara,学名Protohydrochoerus)有驴那么大。南美硕鼠(Telicomys)个头更大,像是一头小型犀牛,也跟巨水豚一样是在南北美洲生物大迁徙(Great American Interchange)期间灭绝的。巴拿马地峡(Isthmus of Panama)的形成结束了南美洲的岛屿状态,从而导致了这场大迁徙。这两种巨型啮齿类的亲缘关系并不太近,因此似乎它们是各自独立地进化出了庞大的体形。
这世上如果没有啮齿类动物,将会变得非常不同。与其想象一个没有啮齿类动物的人类世界,反倒是它们主导的无人世界更有可能存在。如果核战争摧毁了人类和其他大多数生物,短期内能活下来的很可能是老鼠,而从长期的进化源流来看,成功的依然是老鼠。我能想象出末日浩劫过后的场景:那时候我们人类连同其他所有大型动物都消失了。作为后人类世界的终极清道夫,啮齿动物开始崛起。它们咬穿纽约、伦敦和东京,将满溢的食品柜、无人的超市和人类尸体消化一空,把它们变成新一代老鼠,种群规模爆炸性增长,从城市漫往乡村。等人类当初的挥霍留下的遗迹消耗殆尽时,它们的种群规模又会再度下降,不仅同类相食,还会捕食跟它们一同清扫垃圾的蟑螂。它们在这段竞争激烈的时期里飞速进化,不仅因为它们繁殖周期较短,也许还因为辐射造成突变率增加。由于人类轮船和飞机消失,岛屿又重新成为岛屿,当地种群与世隔绝,等待着偶尔出现的幸运者乘筏漂流而来。这正是生物多样性进化的理想条件。用不了500万年,一系列全新的物种将会取代我们熟知的那些生物。成群的大型食草鼠的身后尾随着长着獠牙的食肉鼠[165]。如果给它们足够的时间,会不会有一种聪明且有教养的老鼠应运而生?啮齿类历史学家和科学家们会不会最终组织起小心细致的考古发掘(也许用的是牙齿?),挖掘出那些早被掩埋的人类城市,重现当初那场暂时性的悲剧,揭示当时那个赐予鼠类进化突破的特殊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