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约700万年到500万年前的非洲某地,我们人类朝圣者经历了一次重要的会面。这里是第1会合点,我们第一次遇见其他朝圣物种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两个物种,因为我们在这里遇见的朝圣小队包括两种现存生物的代表:黑猩猩和侏儒黑猩猩(pygmy chimpanzee),后者也叫倭黑猩猩(bonobo)。在跟我们会合之前,这些朝圣者已经彼此相遇,它们相遇的时间距今约200万年,比跟我们相遇的时间晚近得多。我们的共同祖先即1号共祖,是我们在25万代以前的远祖,当然这只是一个大概的估计,就像我将为其他共祖做的估计一样。
在我们走向第1会合点的时候,黑猩猩朝圣者们正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同一地点。不幸的是,我们对另一个方向所知甚少。尽管从非洲出土了数千枚原始人类化石或化石碎片,但确定属于黑猩猩家系且晚于1号共祖的化石只有几颗来自肯尼亚的牙齿。这也许是因为黑猩猩是森林动物,而森林里的落叶层对于化石来说不算友好。不管原因是什么,这意味着黑猩猩的朝圣之旅相当迷茫,我们至今尚未发现跟图尔卡纳男孩、1470号、普莱斯夫人、露西、小脚丫、亲爱的男孩等人类化石同时代的黑猩猩化石。
不管怎样,在我们的幻想世界里,黑猩猩朝圣者们和人类在中新世(Miocene)的森林空地上相遇。它们深褐色的眼睛,连同我们颜色各异的眼睛,一同凝视着1号共祖:那既是它们的祖先,也是我们的祖先。在试图想象1号共祖模样的时候,一个关键的问题是,它到底更像现代黑猩猩还是更像现代人?是介于两者之间,还是完全不同?
尽管这些猜测让人愉悦,而我也不想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但谨慎的答案是,1号共祖可能更像黑猩猩,哪怕背后的理由只是黑猩猩比我们更像其他猿类。不管是活着的生物还是化石,人类都是猿类中的异类。我想说的是,自人和黑猩猩的共同祖先以来,人类家系比黑猩猩家系发生了更多可见的变化。但我们不能像很多普通人做的那样,假定我们的祖先就是黑猩猩,或者在各个方面都像黑猩猩。所谓“缺失的一环”这种说法我们提示着这种误解的存在。你仍然会听到人们说这样的话:“好吧,如果我们是黑猩猩进化而来的,那为什么现在还有黑猩猩呢?”
所以,当我们和黑猩猩/倭黑猩猩朝圣者在会合点相遇,在那片中新世的林间空地上遇见我们共同的祖先,它很可能毛茸茸的就像黑猩猩一样,而且大脑的尺寸也跟黑猩猩相当。虽然不情愿,我们还是把前一章末尾那几种猜测放在一边,假定它四足行走,尽管未必跟今天黑猩猩的行动方式一模一样。它很可能既在树上生活,也在地面上花不少时间,也许就像乔纳森·金登所说的那样以蹲姿觅食。所有现有的证据都表明,它只在非洲生活。它很可能会按照当地的传统使用和制造工具,就像现代黑猩猩仍然在做的那样。它很可能是杂食性的,虽然有时候也会捕猎,但它更喜欢水果。
虽然有人见过倭黑猩猩杀死小羚羊(duiker),但更为常见的是普通黑猩猩的捕猎行为,包括针对疣猴(colobus monkey)的高度协调的集体追踪行动。但对于这两个物种来说,肉食只是水果的补充,后者才是它们的主食。珍·古道尔[106]最先发现了黑猩猩的捕猎行为和族群间的战争,也正是她最先报道黑猩猩会用自制的工具钓白蚁,如今它们这个习惯已经举世闻名。目前还没发现倭黑猩猩有类似的行为,但这也许是因为目前对它们的研究相对较少。非洲不同地区的普通黑猩猩发展出了当地特色的工具使用传统。珍·古道尔研究的那些会钓白蚁的动物位于非洲东部,而位于西部的其他群体发展出了不同的地区传统技能,它们会用石块、木槌或者砧骨砸开坚果。这是一项需要技巧的工作。你得足够用力才能砸开果壳,又不能用力过度把果肉砸得稀烂。
顺带一提,虽然黑猩猩砸坚果常常被当作一个激动人心的新发现,但达尔文出版于1871年的《人类起源》(The Descent of Man)的第三章写道:
人们常说没有动物使用任何工具,但在自然环境下的黑猩猩会用石块砸开当地一种有点像核桃的坚果。
达尔文引用的证据简略而笼统,出自1843年《波士顿自然历史杂志》(Boston Journal of Natural History)登载的一名利比亚传教士的报道,文中只说“黑色类人猿,或非洲黑色大猩猩”喜欢某种不明坚果,并且“会用石头砸开它们,动作跟人一模一样”。
关于黑猩猩这种砸坚果、钓白蚁以及其他类似的习惯,特别有趣的一点在于特定地方的群体有着在当地代代流传的特定习俗。这是名副其实的文化。这种地域文化还包括了社会习惯和行为。比如,位于坦桑尼亚马哈勒山(Mahale Mountains)的一个群体有一种特别的社会性梳毛行为,被称为“握手梳毛”(grooming hand clasp)。在乌干达基巴莱森林(Kibale forest),另一个黑猩猩群体也表现出同样的仪式。但珍·古道尔在贡贝溪(Gombe Stream)做过大量研究的那个种群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行为。有趣的是,在一群圈养的黑猩猩中也自发地出现了这个姿势并且传播开来。
在野外情况下,如果两种现代黑猩猩都像我们一样会使用工具,那就鼓励我们猜测1号共祖很可能也会这么做。我想很可能事实的确如此。尽管尚未发现倭黑猩猩在野外环境下使用工具,但在圈养条件下它们把工具用得很熟练。不同地区的黑猩猩使用不同的工具这一事实也提醒着我们,如果某个特定地区缺乏这样的传统,不应该把它作为反面的证据。毕竟,珍·古道尔在贡贝溪从来没见过黑猩猩砸坚果。如果把西非砸坚果的传统介绍给它们,很可能它们也会这么干。我怀疑倭黑猩猩也是同样的情况。也许只是因为在野外对它们的研究还不够充分。不管怎样,我觉得这些迹象足以表明,1号共祖会制造和使用工具。事实上,野生猩猩同样使用工具,而且不同地区的种群有不同的习惯,这意味着地区传统的存在,也进一步增加了我们对1号共祖制造和使用工具的信心。而且,正如珍·古道尔还有其他人报道的那样,对工具的使用广泛存在于哺乳动物和鸟类中间。
黑猩猩家系在今天的两个代表都属于森林猿类(forest apes),而我们则属于大草原猿类(savannah apes),更像狒狒,只不过狒狒属于猴子而不是猿。如今倭黑猩猩的分布范围局限于刚果河(River Congo)大拐弯以南和刚果河支流开赛河(Kasai River)以北的区域,而黑猩猩的活动范围好像一条宽得多的带子,位于刚果河之北,西至大西洋,东至东非大裂谷(Rift Valley),横穿整个大陆。
我们将在《丽鱼的故事》里看到,当前达尔文主义的正统理论认为,一个祖先物种分裂成两个子物种,最初通常有一个偶然的隔离,而且经常是地理隔离。如果没有地理屏障,两个基因库之间的生殖混合就会使它们融为一体。在几百万年前,很可能是刚果河充当了这种阻碍基因流(gene flow)的屏障,协助两种黑猩猩物种在进化上发生分化。
其他类人猿家系也同样因为地理隔离而各自分成两个物种:西部大猩猩(western gorilla)和东部大猩猩(eastern gorilla),以及婆罗洲猩猩(Bornean orang utan)和苏门答腊猩猩(Sumatran orang utan)。这也许会让我们怀疑是不是存在过某种地理隔离,使得后来发展成人类的种群跟后来发展成黑猩猩的种群分开。一个备选是东非大裂谷的出现及其导致的东西气候差异。不过最近的发现使这个想法显得过时了。发现于肯尼亚的50万年前的黑猩猩牙齿说明,跟我们以前想的不一样,黑猩猩不是一个纯粹的西非物种,而早期原始人类也不单单分布在东非:“托迈”的头骨来自乍得,在大裂谷以西数千千米外。更年轻但也更不为人知的羚羊河南方古猿也是如此。
不管是由于东非大裂谷还是由于其他某种地质隔离的出现,总之猿类的某个祖先种群必定曾经一分为二,留下人类在一边,黑猩猩(包括倭黑猩猩)在另一边作为这次分裂的见证,而我们的基因组里遍布着这次分裂的痕迹,接下来的两个故事将展现其中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