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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的故事

2020年6月29日  来源:祖先的故事 作者:理查德·道金斯 提供人:huangtang13......

理查德·利基动人地描述了他的同事奇摩亚·奇美乌(Kimoya Kimeu)在1984年8月22日发现图尔卡纳男孩的故事,这副距今150万年的化石是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接近完整的原始人类骨架。同样动人的还有唐纳德·约翰森(Donald Johanson)对大家熟悉的南方古猿“露西”(Lucy)的描述。“露西”年代更加古老,所以毫不奇怪她的化石没有那么完整。“小脚丫”的发现同样不同寻常。是怎样奇异的情形赐予了露西、“小脚丫”和图尔卡纳男孩这种特殊形式的永生?而不管它是什么,难道我们不希望自己寿终之时也能享有同样的待遇吗?要实现这样的抱负,我们必须跨越怎样的障碍?化石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正是《匠人的故事》讲述的主题。首先,我们需要稍微偏下题来谈谈地质学。

岩石是由晶体构成的,尽管这些晶体往往小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每颗晶体都是一个巨型的分子,内部的原子排列成整齐的网格,规整的间隔模式可以重复数十亿次,直到最终抵达晶体的边界。当原子离开液体环境并排列在已有的晶体的扩张边缘时,晶体就会生长。这个液体环境通常由水构成,但在某些情况下它并不是溶剂,而是熔化了的矿物本身。晶体的形状及其表面相交的角度大体上是原子网格的重演。有时候网格的形状能以很大的尺寸得到呈现,比如钻石或紫水晶的表面形状就向裸眼观察者泄露了内部原子阵列自组织的三维几何结构。不过,通常构成岩石的那些晶粒都太小了,肉眼是看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岩石都不透明。比较重要且常见的岩石晶体包括石英(二氧化硅)、长石(主要还是二氧化硅,但有些硅原子被铝原子替代)和方解石(碳酸钙)。花岗岩是石英、长石和云母紧密排列堆积而成的混合物,由熔化的岩浆结晶而成。石灰岩的主要成分是方解石,砂岩的主要成分是石英,而这两者都是由沙土或泥浆中沉积的细碎矿物堆叠而成。

火成岩(igneous rock)来自冷却的岩浆,而岩浆是熔化的岩石。和花岗岩一样,它们通常是晶体状的,有时候看起来跟玻璃一样,仿佛是凝固的液体。运气特别好的话,熔化的岩浆有时候会在天然的模具里面塑形,比如恐龙的脚印或者空荡荡的颅骨。但对于生命历史学家来说,火成岩最主要的用途是年代测定。就像我们将在《红杉的故事》中看到的那样,目前最好的年代测定方法只适用于火成岩。化石自身往往不能直接测定精确的年代,但我们可以寻找附近的火成岩。我们或者可以假定化石和找到的火成岩是同一时期形成的,或者可以在化石地层的上方和下方各找到一个可以用于测年的火成岩样本,为化石的年代确定一个上限和下限。这种三明治测年法可能有轻微的风险,因为尸体可能会被洪水或鬣狗或鬣狗的恐龙同行们携带到年代不同的地方。运气好的时候这种情况很容易被识别出来,否则我们就要看看结果跟一般统计模式是否一致。

像砂岩和石灰岩这样的沉积岩(sedimentary rock)是由细小的碎片构成的,以前的岩石或贝壳之类的硬物被风化或水流侵蚀就形成了这样的碎片。它们以泥沙、淤泥或灰尘等悬浮物形式在别的地方一层层沉降下来,渐渐压缩成新的岩层。大多数化石都在沉积层。

沉积岩的本质决定了它的成分物质是在不断循环的。古老的山脉,比如苏格兰高地(Scottish Highlands),被风水渐渐侵蚀削低,生成的物质随后成为沉积物,最终也许会在别处被重新抬高成为新的山脉,比如阿尔卑斯山,然后开始新的循环。在这样一个循环的世界里,我们不得不克制那种强人所难的想法,即要求有连续的化石记录填补每一个进化的空位。诚然,化石记录常常间断,但这并不只是因为我们的运气不够好,而是沉积岩的生成方式决定的必然结果。如果化石记录没有任何间断,反倒值得我们担心。古老的岩石连同其中的化石总是在持续不断地被摧毁,也正是同一个过程在持续不断地生成新岩石和新化石。

通常化石的形成是由于含有矿物质的水渗透了被掩埋的生物结构。动物的骨头就像海绵一样疏松多孔,这样不仅很好地符合了结构要求,而且非常经济。一年年过去,水渗过遗骨中的缝隙,矿物质缓慢地沉积下来。我说“缓慢”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但它并不一定总是缓慢的。想想水壶里水垢生得有多快!有一次我在澳大利亚的沙滩上找到了一枚嵌在石头里的瓶盖。不过通常而言,这是个缓慢的过程。不管是快是慢,化石里的石头最终取得了骨头原先的形态,又在几百万年之后把这个形态展现给我们,哪怕最初骨头中的每个原子都已经不在了,尽管未必总是如此。在亚利桑那州的彩色沙漠(Painted Desert),石化森林里的树木组织已经被地下水里渗滤出来的硅和其他矿物质取代。这些树木早在2亿年前就已经死去,如今里里外外都是石头,但即便是在石化的状态下,许多细胞的显微特征依然清晰可见。

我前面提到过,有时候原先的生物或部分身体会形成一个天然的模具或印模,随后又丢失或溶解。我深情地想起1987年在得克萨斯州度过的两天快乐时光,我蹚着帕拉克西河(Paluxy river)的河水检视着光滑的石灰岩河床上保存的恐龙脚印,甚至还把我自己的脚踏进那些脚印里。当地渐渐发酵出一个怪异的传说,称这些脚印当中除了确切无疑的恐龙脚印之外,还有一些是同时代的巨人的脚印,以至于在附近的玫瑰谷(Glen Rose)小镇蓬勃兴起了一种家庭手工业,专门用水泥块伪造巨人脚印,毫无艺术感,专门卖给那些好欺骗的神创论者,因为他们熟知《圣经·创世记》第六章第四节:“那时候地上有巨人”。经过细心整理,关于这些脚印的真实故事如今也已经清楚且迷人地呈现出来:那些有三根脚趾的脚印明显是属于恐龙的,而那些没有脚趾、看着有点儿像人类脚印的实际上来自一些用脚背行走而非用脚趾奔跑的恐龙。而且,黏稠的泥浆会渗入脚印边缘,使恐龙侧面脚趾的印记变得模糊。

让我们更加动心的是难得一见的原始人类的真实脚印。2013年在英国诺福克郡(Norfolk)的黑斯堡(Happisburgh)海岸上,一组不明脚印从北海(North Sea)里暴露出来,之后又被冲刷干净。幸运的是,在它们被侵蚀干净之前的两周时间里,科学家们拍照留下了脚印的细节,并确定它们是将近100万年前的一个人类物种留下的,其中有成人也有小孩。地质记录竟包含了这样的瞬间,这是多么惊人啊!可大部分记录都不为人知地被毁掉了,这又是多么令人失望!我们确实比较幸运,因为有时候这些印迹会以更持久的形式留存下来,比如在坦桑尼亚的拉托里(Laetoli)留下的那些360万年前的脚印(见彩图2)。在那里,曾有三位原始人,很可能是南方古猿阿法种(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一同在当时还新鲜的火山灰上漫步,留下了这些亲切的脚印。有谁不好奇这些人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漫步的时候是否牵着手?甚至他们是否交谈?他们在那个上新世(Pliocene)的黎明一起做了什么被时光遗忘的事?

就像我前面谈论岩浆时提到的,有时候模具会被另一种物质填满,形成原先动物或器官的塑像。我正在花园里的桌子上写下这些字,桌面是一块15厘米厚、4.5平方米的片状波倍克(Perbeck)沉积石灰岩,来自侏罗纪(Jurassic),距今约1.5亿年[89]。除了大量的软体动物外壳化石,根据为我寻得这块桌面的那位乖僻的知名雕塑家的说法,桌子的下表面上还有一个恐龙脚印。不过这个脚印像浮雕一样凸出。原先的脚印(如果它真的是脚印的话,因为在我看来它相当难以辨认)一定是充当了模具,沉积物渐渐填充进去,后来模具消失了,便留下了凸起的印迹。我们对古代人大脑的许多了解都来自这种铸像的形式,头骨内表面的颅腔模型对大脑表面细节印迹的保存常常完整得出奇。

有时候动物的软组织也能形成化石,不过不如贝壳、骨头或牙齿常见。最著名的化石发掘地包括位于加拿大落基山脉(Canadian Rockies)的布尔吉斯页岩(Burgess Shale)和年代稍早一点的位于中国南部的澄江(Chengjiang)化石群,我们将在《天鹅绒虫的故事》里遇见它们。在这两个地方,蠕虫和其他无骨无牙的软体生物(以及通常所见的具有坚硬组织的动物)精彩地记录了大约5亿年前寒武纪的生命情况。澄江化石群(见彩图3)和布尔吉斯页岩的存在是我们莫大的幸运。实际上,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不管在哪里,化石的存在本身就是我们的幸运。据估计,90%的物种都不曾留下化石,因此也就不为人所知。物种的数据尚且如此,想想一个生物个体成为化石的概率有多小,而我们实现本故事开头所说的抱负的希望又多么渺茫!有人估计,100万只脊椎动物之中才有1只可以成为化石。这个概率在我看来挺高的,对于没有坚硬组织的动物来说,真实的数字想必要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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