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7年的美国制宪会议之后不久，即将成为美国第三任总统的托马斯·杰斐逊（ThomasJefferson）就跟他的奴隶萨莉·海明斯（Sally Hemings）开始了婚外情。杰斐逊在弗吉尼亚州拥有一个很大的种植园。弗吉尼亚州有近40%的人口是奴隶，5萨莉·海明斯便是其中的一位。事实上，海明斯的四位祖父母里有三位是欧洲人，只有她外婆是一位非洲奴隶。但是按照弗吉尼亚州的法律，奴隶的身份是母系遗传的。杰斐逊和海明斯在一起生育了6个孩子。6
有些人质疑杰斐逊和海明斯发生婚外情的可能性。他们觉得，作为美国最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和《美国独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杰斐逊不可能私底下养着一个不合法的家庭。但是，1998年发表的一项遗传学研究发现，萨莉·海明斯最小的儿子埃斯顿·海明斯·杰斐逊（EstonHemings Jefferson）的父系后代，跟杰斐逊的叔叔的父系后代，有着一样的Y染色体。7在理论上讲，也有可能是杰斐逊的某一位男性亲属跟萨莉·海明斯发生了婚外情，但是没有历史证据支持这个可能性。另外，海明斯的另一个儿子麦迪逊·海明斯（MadisonHemings），在19世纪的时候留下过一段关于杰斐逊和海明斯之间关系的可信的描述。2000年，托马斯·杰斐逊纪念基金会资助的一项研究得出结论：杰斐逊和海明斯之间的关系很有可能是真的。8
按照麦迪逊·海明斯的描述，他的母亲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可以恢复自由。当时她跟着杰斐逊去了法国，而在法国，奴隶制是非法的。但是，海明斯最终同意跟杰斐逊回到美国继续当奴隶，而她回美国的一个条件就是终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们可以不再当奴隶。海明斯比杰斐逊年轻30岁，当她在法国跟杰斐逊开始婚外情的时候，她大概是在14岁到16岁之间，当时她是很依赖杰斐逊的。海明斯也是杰斐逊的妻子玛莎·伦道夫（MarthaRandolph）的同父异母妹妹。伦道夫的父亲跟萨莉·海明斯的母亲有着一段地下情。9在杰斐逊与海明斯开始他们关系的几年前，伦道夫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历史学家们尝试着去估计，像这样子的家庭在美国有多少呢？但这种估计非常困难。跨种族的通婚关系常常是没有官方记录的，就算有官方记录，在不同的州也有不同的把孩子分类的方法。要解决这个问题，遗传学能够提供非常有效的手段。虽然现在还没有人去坟墓里采样，以获得古代非裔美国人的DNA来帮助我们确定混血人群在美国出现的时间，但是基于当下非裔美国人的遗传学研究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新的信息。
2001年，马克·施赖弗（Mark Shriver）领导了一个项目，他为了研究南卡罗来纳州的非裔美国人，专门分析了在当今欧洲人和西非人之间频率差别极大的突变。施赖弗和他的同事们利用这些数据，来估算这些非裔美国人在几十世代以前有多大比例的血统是来自欧洲的。10拥有最高比例的地方是一座内陆城市，也就是南卡罗来纳州的州府哥伦比亚市，比例高达约18%。如果与美国其他州的城市相比，这个南卡罗来纳州的最高比例其实也是偏低的。在南卡罗来纳州的大西洋沿岸，包括曾经的奴隶贸易港口查尔斯顿，通过估算得到的欧洲血统占比是大约12%。施赖弗和他的同事们认为，该地区这么高比例的非洲血统占比很有可能是因为历史上不断有非洲奴隶输入。他们也发现，拥有最低欧洲血统占比的地方是在海岸边的海群岛（SeaIslands），只有大约4%，说明在这些群岛上定居下来的非洲奴隶们一直与外界保持着相对隔离的状态。对这种隔离状态最好的证明就是，这些群岛上的居民是唯一保留着自己语言的非裔美国人。他们的语言古拉语（Gullah）有着非洲语言的语法。对比Y染色体和线粒体DNA在非裔美国人和欧洲人群中的模式，我们就可以发现，非裔美国人里的欧洲血统主要来自男性欧洲人。这正是社会不平等的结果——跨种族的通婚往往发生在自由的男性和女性奴隶之间。11
南卡罗来纳州的模式不过是美国各州情况的缩影。来自个人血统测试公司23andMe的卡塔日娜·布莱（KatarzynaBryc）曾经跟我合作，分析了该公司数据库里5 000多个自定义为非裔美国人的样本。我们发现，在基因组的大多数位置，欧洲来源的比例大概是27%，但是在X染色体上，欧洲来源的比例只有大约23%。12通过比较X染色体与其他染色体的血统来源比例，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在人群混血过程中男女行为的差异。这是因为，世界上2/3的X染色体是由女性携带，所有其他的染色体只有1/2是由女性携带。也就是说，X染色体更容易受到女性历史的影响。根据观察到的X染色体和常染色体上欧洲来源占比的差异，布莱分别估算出非裔美国人的男性祖先和女性祖先来自欧洲的比例各是多少。她发现，非裔美国人的男性祖先中，来自欧洲的比例是38%，而这个数字在女性祖先中是10%。这两个数字意味着，男性欧裔美国人对当今非裔美国人的遗传贡献是女性欧裔美国人的接近4倍。
当我把这些结果告诉社会学家奥兰多·帕特森（OrlandoPatterson）的时候，他指出，非裔美国人的欧洲血统中来自男性的比例在奴隶制存在的历史阶段肯定会更高。如果该比例偏离1/2，便是我们所说的“性别偏差”（sexbias）现象。自从20世纪中期美国的民权运动以后，文化的改变使得性别偏差也发生了颠倒，现在更多的跨种族通婚是发生在男性黑人与女性白人之间。如果我们能够获得100年前的非裔美国人遗骸，并从中提取DNA进行研究，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个体里的性别偏差肯定更偏向于欧洲男性。
这些遗传模式说明，像托马斯·杰斐逊和萨莉·海明斯这样的跨种族通婚关系，在历史上数不胜数。他们的关系为我们所熟知的主要原因是时代较近，而且有名人参与，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像他们这样的有性别偏差的关系，其实是我们人类历史的一个中心主题。基因组革命使得我们能够测量在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时期内的性别偏差。这些新的信息将帮助我们理解，不平等的关系如何在很久以前便开始塑造我们人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