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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

2019年6月9日  来源:天才在疯子在右 作者:高铭 提供人:sizhuo82......

35.双子

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出身于那种衣食无忧、家教良好、父母关系融洽的家庭,因为她的镇定和自信——就算穿着病号服也掩饰不住。

我:“你好。”

她谨慎而不失礼节地回应:“你好。”

我:“没关系,您放松,我不是做心理测评的。”

她:“哦……那你是干嘛的?”

我:“我打过电话给您。某医师您还记得吗?他告诉我您的情况,我想了解更多一些,所以……可以吗?”

虽然电话里确认过了,但是我必须再确认一次。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如果您不想说,或者到一半的时候改主意了,随时可以停下。”

她:“不,不会的。”

我:“好,那么,您的情况是……”

她:“我先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个是比较……说巧合也好、注定也好、命运也好、遗传也好,反正这是我母亲家族的一个特点。”

我:“遗传病吗?”

她:“不,不是病。我母亲那边的家族,只要是女性,都是双胞胎。我的妈妈是,我的外婆是,一直往上算,有家谱记载的,到一百多年前都是。”

我:“双胞胎的确有遗传因素……不过您这个几率也太大了……那么您有小孩了?”

她:“我的两个女儿15岁。”

我:“明白了。记录上说您的妹妹去世了。”

她轻叹了下:“对,快一年了。”

我:“这些您能说说吗?”

她:“说就说吧,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是双胞胎中的姐姐,这个你知道。我是那种不大爱说话的人,我妹妹和我正相反。虽然我们长得很像,但是性格是完全相反的。她开朗外向,我不是。人家都说双胞胎各方面都很像,但是我们只有长的像。仅仅是看外表,相像到我女儿都分不清的地步。其实细看还是能分清的,因为我们是镜像双胞胎。我头上的旋偏左,她偏右。我有点习惯用右手,她用左手……我们的生活也不一样,她结婚又离婚,没有孩子。”

我:“就是说您和她面对面站着,是完全一样的?”

她:“对。”

我:“我曾经听说过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是吗?”

她:“很多人都那么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心灵感应——如果你非得把那个叫‘心灵感应’。对真正的双胞胎来说,不存在什么奇妙的事。我不用什么特别的方式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干什么、身体是不是很好、情绪是不是有问题。”

我:“这还不够奇妙吗?”

她:“我不觉得。我们从没出生就在一起,彼此知道对方的想法和情绪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机,有了后觉得很新鲜。你出生家里就有电视机,所以你不觉得那个有什么特别的,一个道理。”

我:“可能吧,但在非双胞胎看来已经很奇妙了。”

她:“虽然她生活上不是很顺利,不过其他的还好。但是后来……你也知道,他前夫把她杀了。”

我:“呃……我想确认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你想问我那天有没有感觉对吧?有,我梦到了。”

我:“梦到她前夫……”

她:“对,所以没等人告诉我,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报告上是这么写的,报警的人是眼前的这位患者。

我:“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听您确认下。”

她:“没什么,过去了。”

她克制力很好。表情相对平静,眼圈却有点红。

我试探性地问:“您抽烟吗?或者要水吗?”

她花了几秒钟就镇定下来了:“我什么都不要,你可以抽烟。”

我:“呃……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么后来呢?”

她:“后来虽然我很难过,但是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半年前我突然梦到我妹妹了,她说不习惯一个人。我一下子就醒了,之后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我:“例如?”

她没回答,反问我:“你相信鬼吗?”

说实话我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困惑很费解,因为目前的说法极其混乱——虽然有很多说法能说明鬼不存在。比方说有个朋友就说过:见鬼的那些人都是看到穿着衣服的鬼吧?难道说衣服也变成了鬼,被穿?所以那个朋友断定鬼是人们一厢情愿的幻觉。而且的确没办法直接证明鬼存在。但大多数人说起鬼,都会信誓旦旦地说身边某个很亲近的人见过或者怎么怎么过,所以我对这种事情是中立态度。就算我有过类似的经历,可是,至今我没办法确认那是什么。所以我只能、也只好用不置可否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

我:“嗯……不是太信……”

我觉得我这句回答跟没说一样。

她:“我原本不知道是不是该去信,但是我见过了。”

我没掩饰自己,叹了口气。

她:“我知道你不相信,有些医生也不相信,他们认为我受了刺激。但是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生活中的打击我可以承受,但是超出想象的那些,我承受不了。”

我:“好吧,对不起,我放下我的观点和态度。”

她:“记不清在哪一天了,我早上起来洗脸,侧过身去拿洗面奶,眼角余光看到镜子里的我虽然动了,但是还有个跟我的影像重叠的影像。”

我:“……什么?我没听明白。”

她:“镜子里,我有两个影像。我照镜子的时候,和我的影像重叠了,我看不出来。但是我的影像随着我侧过身;另一个却没有,还是原来的姿势,并且看着我。我几乎立刻就知道那是我妹妹。”

我:“嗯,是这样,我对眼角余光问题知道一些。因为所谓的余光其实是视觉边缘,那个边缘是没有色彩感的,因为也不需要有色彩感。所以很多时候用余光去看,会出现模糊的一团,正经看却没有了。正是如此,才有相当多的人对此疑神疑鬼。”

她:“我能理解你的解释,而且最初我也认为只是眼花了。毕竟我妹妹不在了是个事实,加上我不久前又做的那个梦,所以也没太多在意。但是那种事情频繁的发生。”

我:“嗯,就算您没有特别强调,但是我知道您和您妹妹的感情很好。”

她轻叹了一下:“是,如果不发生另一件事,我会认为自己不正常了,我也会承认我精神上出问题了。但是那件事,让我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确认我精神有问题,就算我现在自愿住院观察。”

我:“什么事情?”

她:“有一次我和我先生在睡前闲聊,他说他最近需要去看看眼睛,可能该配老花镜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经常看到我走过镜子前,人已经过去了,但是镜子里还有一个影像,定睛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您确定不是您告诉过他的?”

她:“我确定,而且我没有说梦话的毛病。”

我:“会不会您有其他方面的暗示给过您先生?”

她:“不会的,我不是那种随便乱讲的人,我先生也不是那种乱开玩笑的人,暗示一类的,更没必要。”

我:“之后呢?”

她:“之后我经常故意对着镜子,晚上或者夜里不敢,只敢白天,有时候故意动一下身体,看看到底是不是精神过于紧张了。其实,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

我:“有结果吗?”

她:“有的时候,的确我不是一个影像,不用余光就能看见。”

我:“那么,您最后跟您先生说了吗?”

她:“又过了一个多月我才说的,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您先生的态度是……”

她:“我先生傻了,因为他这辈子都是那种很严肃的人,不信这些东西。甚至我打电话报警那会儿,他也只认为是亲人之间那种特别的关注造成的,而不会往别的地方解释。但是镜子里的影子这件事,他也见过不是一两次了。所以他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您的女儿见过吗?”

她:“她们住校,平时很少在家。”

我:“后来?”

她:“后来就是来医院看了,在介绍你来的某医师之前,还有一个医师看过,你知道那件事吧?”

我:“我不知道,没听说有什么事。”

她:“那个医师说我是幻觉,我先生问如果是幻觉,那么在两个人没有交流这件事的情况下,为什么自己也看到了?那个医师解释说是什么幻觉症候群。我先生脾气很好的一个人,那天是真的急了,差点儿跟医师打起来,说那个医师胡说八道。后来才换的某医师。”

我:“原来是这样……那我的朋友……呃,某医师怎么说的?”

她:“他问了情况后,又问了好多别的,什么有没有听见不存在的人说话,家族有没有病史,最近工作生活如何一类的。之后带我们做了一些检查,说初步看没什么问题,所以也不用害怕,如果条件允许,可以选择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

她:“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嗯,因为我不是医师,所以我无责任的就这么一说,您不妨这么一听,好吗?”

她:“你说吧。”

我:“您,不管是梦里也好,镜子里也好,尝试过跟您妹妹沟通吗?”

她仔细地想了想:“没有。”

见面结束后的几天,我抽空去找了一趟某医师——我那个朋友,把大体上的情况说了一下,他听完皱着眉问我:“你觉得那样好吗?”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好吗?”

他:“我怎么觉得你把患者往多重人格上诱导了?”

我这时候才明白:“糟了,那怎么办?”

他犹豫了好一阵:“倒不是不可以,有过这样的先例……最后如果能人格统一化倒是也有过……不过,你最好以后不要说太多,你不是医师,你也没那个把握可以做到正向的暗示。”

我知道我给他添麻烦了,我还记得当时自己的脸通红。

后来那个患者出院了,出院后还特地打过电话给我,听得出她很感激我提示她要和“妹妹”沟通,现在“妹妹”和她在一起。我吓坏了,没敢问是不是共用一个身体那种“在一起”。跑去问朋友怎么办,他说没问题,算我误打误撞就用这种办法减缓患者情况了。

让我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她的情况都很稳定,没再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没敢再问,不是逃,而是惭愧。

写下这一篇,作为一个警示,也是提醒自己:我能够做什么,我不能够做什么,不要自以为是。

这件事之后,我曾经刻意地去接触一些双胞胎。心灵感应那个问题,的确存在,即便两个人不在一起生活也是一样。具体为什么,用现有的科学还是暂时解释不清的。

也许只有双胞胎自己才能明白那种双子的共鸣到底是什么吧。

篇外篇(二):精神病科医师

为了避免误导和误解,我有责任写第二个篇外篇,向大家说明一下精神病科医师的工作。

我知道有一种说法:病情轻的找心理医生解决,病情重的找精神科医师解决。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大家:那是错的。实际上很多精神病科医师需要心理医师的辅助,或者反过来。而且精神病科医师并不是这种简单的划分,实际上分若干种:有专门针对器官性精神病的医师;有专门针对障碍性精神病的医师;有专门针对躯体形式伴发的精神病科医师;还有针对染色体异常的精神病科医师;性方面精神病科医师;神经症性精神病科医师;心理精神病科医师等等。

精神病科医师的有些工作是交叉的,有些是独立一个领域的。目前我国(除台湾省)最匮乏的是性精神病科医师和染色体精神病科医师。性方面的问题,很多患者难以启齿或者干脆沉浸其中(例如性操纵或者性臣服);而缺少后者是由于我国遗传研究起步较晚。

而对一些比较特殊的精神病人,其实精神病科医师也不完全是抱着唯物的观点去看的。因为很多现象过于奇特。例如有个患者,喜欢画画,画出来的内容相当的复杂,没人看得懂。患者会很耐心地解释,解释完很多医师都惊了——包括他的主治医师和心理医生。他画的内容,每幅画的每一个独立的物体,都是以独立的视角去表现的。比方说这幅画里有花,有云,有树木,有行人,有一条河,一座桥。看花的角度是仰视的,看云却是俯视的,看树木是平视,看人是从花的角度去看,看河是紧贴着河面的视角,看桥又是从桥梁结构透视去看。如果你按照他说的去挨个对照,你会发现他画的很精准,但是为什么那么精准?因为他说他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他不用蹲在地上就能仰视一朵花,不用趴在木板上就能贴着河面角度看河。这一点,我不清楚是否有这个画派,也不知道有没有画家能做到。

再说回来,这种情况大家都没见过,也没有直接的危害性,就先放在一边。需要治疗的是什么?是这位多角度视觉患者的狂躁症。经过N次失败,最后会诊分析,还是得先治疗多角度视觉问题,因为患者看到的角度太复杂了,他自己有时候看不明白,所以会越来越急躁,会狂躁发作。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多大进展。对于这种患者的情况,很多精神病科医师和心理医生都伴有敬畏的态度。套句很俗的话:太强大了。

但不是所有的精神病人都画画,不是所有的精神病人都能表达,那怎么办?要靠医师们自己长时间去观察、去接触。假如,你是一个商场营业员,你能保证每天都耐心地对待购物的客人吗?假如,你是一个空服人员,你能做到每次都耐心地对待乘客吗?而对于精神病患者,如果不是真正的耐心观察,潜心研究其问题所在,面对面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因为需要进入的是一个人的心灵!

其实,从事这个职业是高风险的。如果精神病科医师的判断失误,很可能加重患者病情,会给自己——直接接触者带来危险。精神病人躁狂发作从而杀死医师的事情不算鲜见。再有就是长时间接触精神病人,对心理素质是非常严峻的考验,精神病科医师也是人,难免受影响,比如会有轻微偏执,甚至会轻生。我认识一个治疗障碍类型的精神病科医师,算是挺漂亮的一个女人,喜欢撕报纸,撕成一条一条的,大约铅笔那种宽度。聊天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就那么撕。家里介绍的几次相亲都因为这个失败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精神病科医师真的不是那么好干的,不是懂点儿医学、心理学和哲学(外加量子物理)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说入这一行是献身真的不夸张,这绝对是个高风险的职业。加上部分不良医院虐待病患的报道,名誉上还会有负面的影响。我写这个不是为了给所有的精神病科医师正名,而是为了给那些敬业的精神病科医师正名。同时也为了告诉大家:这个领域,不是很多人想的那么新奇和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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