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星莹 钟微
编辑/叶丽丽
一个多月前,赵洋去了一趟派出所报案,他要讨回自己投入在共享纸巾上的钱。
2018年5月,他成为ZHO共享纸巾的代理商,他在线下布置纸巾机器,用户扫一扫关注弹出的公众号,可以免费领取纸巾,每领走一包,代理商可以获得三毛钱返利。而ZHO的主要盈利来源于广告业务。
赵洋觉得这个模式可行,但没想到起步就出现问题。答应寄过来的共享纸巾机只寄来一半,纸巾供应不足,返利只发了一个月,这门生意他到现在只赚到了三百多块钱。
前前后后投了12万的赵洋,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2016年底开始,共享纸巾成为一个小风口,ZHO、初纸、纸来也、纸老鼠等一批共享纸巾公司相继成立。目前,市面上有超过百家共享纸巾品牌。
部分企业采取直营模式,即自己铺点位,担风险。而更多的则采取加盟模式——招代理并给以一定佣金,迅速扩大规模。
代理模式,在2018年频频出现问题。妙赞、巨麦、ZHO都陆续被曝出资金链断裂的负面新闻。
ZHO共享纸巾曾在2018年3月底获得纬桥资本的2400万人民币天使轮投资,成为同类公司中获得融资最多的一家公司。但在疯狂扩张后,它深陷危机。
图片来源于天眼查
近期,陆续有媒体报道ZHO人去楼空。锌财经多次致电ZHO创始人郑品求证,对方均未回复。
2018年12月19日下午5点52分,他突然打电话给锌财经:“胡说八道,它说我跑路了,这样不负责任的吗?”但对于资金链紧张、无法退款等问题,他未回应便匆匆挂断电话。
代理商们已经找不到郑品。他们找到新的CEO赵凤卫,其声称自己已无钱支付,也在维权。
“讨回血汗钱,不抱希望”,这是一个拥有近百名ZHO共享纸巾代理商的微信群群名。
行业内频繁出现的负面消息,不得不让人怀疑,代理模式的共享纸巾,究竟是不是一门可持续的生意?
狂热后的一地鸡毛
2017年9月,在校大学生阿权在ZHO开展的“共享纸巾创业贷”投票活动中票数领先,免代理费成为代理商,签了25台机器五年的使用权。
他告诉锌财经,同年签约的代理商需以3万、4万、5万加盟费分别换取10台、15台、25部机器的五年使用权。
图片由代理商提供
合同规定,ZHO方提供纸巾机器、免费纸巾,代理商按照ZHO的推广目的铺设机器。
阿权告诉锌财经,ZHO承诺,纸巾机器放在自己谈成的点位,每包纸巾按照三毛的提成进行返利,如果是ZHO安排的点位,返利则为两毛一包。返利是共享纸巾代理商的主要收入。
只要有人持续扫码领纸,代理商就能够持续获得返利。速度快的话,几个月就能够回本。
2017年10月安放了机器后,阿权的这门生意一直做到了2018年年初。
但去年4月份开始,ZHO被曝出资金链断裂的消息。阿权也已经四个月没有收到返利,金额共计将近一万四。
阿权还透露,有些点位好、返利多的代理商,在2018年6月份已经被断了返利。
2017年9月,ZHO获得500万天使轮融资后进行迅速扩张,去年4月,ZHO曾为陕西省级分公司开业办了开业仪式。郑品在现场表示,这是ZHO在国内发展的第100家分公司。
李小庭、许文书、许春满、郑品、周文宇、曾晓彤、张昭(从左至右) 图片来源于网络
阿权提到,2018年春节期间,ZHO的纸巾供不应求,无法满足所有机器的需求,公司方同意代理先在淘宝等其他渠道自行购买纸巾,之后再以0.25元/包的价格报销。
阿权在淘宝上买了2000元左右的纸巾,但这笔报销款,在两个月之后他才收到。
“最近ZHO呼吁代理自己买纸巾先保住点位,我没有响应,吃一堑长一智。”阿权说。
断纸的后果,是商场让代理商撤掉这些成为空架子的机器。阿权不得已撤掉了四部每月共能获得4000左右返利的机器。
因为断纸,阿权去年10月只出了一包纸巾,也就是三毛钱。而按以前正常未断纸的情况来说,阿权一个月可以收到一万块钱左右的返利。
ZHO盈利主要来源于广告,包括公众号屏显、纸巾包装和机身。赵洋是武汉江夏区的区域代理,签约的时候,ZHO的一位负责人告诉他,公司原先主营传媒业务,拥有强大的广告资源,原来名为菜鸟极客。
据天眼查信息,菜鸟极客影视传媒有限公司是ZHO所属的广东共享纸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控股子公司,两个公司的法人都是ZHO的CFO周文宇。一位共享纸巾代理商提供给锌财经的签约合同中,甲方正是菜鸟极客。
但是,他发现实际上ZHO的广告资源并没有招商时说得那么丰富。
而阿权及其他更多的受害者认为,ZHO的广告收入并不明显,它是以巨额的加盟费作为收入来源,加盟速度放缓后,资金就紧张了。
阿权告诉锌财经,2018年9月开始,ZHO把拉广告的权力下放给了代理商,代理商拿20%的广告费作为佣金。假如代理商谈了三万包、总金额一万五的广告,能拿三千元的佣金。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要是公司自己接得到广告,也不会生存不下去。”阿权说。
为了维持点位不被撤下,赵洋已经贴进去一万多元,把这份工作当做全职工作的他,无法再继续,因此想要退货退款。
ZHO表示按照机器折旧来计算退款额度。“四个月折20%,再过四个月再折20%,相当于我只能拿回来最多80%的费用。”他愤愤地说,连退回的运费也要自己出。
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没拿到退款。
报案后,赵洋开始找新的工作。他从不断被曝出的负面消息判断,ZHO资金链出问题,很难运转下去,他清楚,自己的这笔钱,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除了纸巾业务,ZHO后期还发展了和中石化的合作——打折油卡。但是,这项新业务也疑云密布。
等不到的最后期限
尹辉在中国人民保险上班,平时负责车险。
在ZHO推出面额为1000元的中国石化8折加油卡时,他签了C级保定市独家城市代理。
代理以800元/张的价格购入油卡,按原价的9折或9.5折卖出,从中赚取差价。用户购买的加油卡在ZHO公众号上再次充值有9.5折优惠,代理可获得用户充值金额的1.5%佣金收入。
他签订的合同总金额为八十万,共计一千张折扣加油卡。合同约定,签订协议当天,尹辉需先支付20%代理费(采购加油卡费用)16万元,三个月内支付剩余的64万,但没等支付剩下的余款,尹辉就发现问题重重。
与尹辉签订合同的甲方是中山市品隆贸易有限公司,而不是ZHO所属的广东共享纸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或旗下的子公司。合同上签字的是周文宇,其在中山市品隆贸易有限公司占股比为90%。
合同规定,甲方需在15个工作日内寄出价值16万元的200张加油卡。但在2018年7月17号签订合同后之后,尹辉等了20天才看到甲方客服发出的快递单。
而这个迟了五天才发出的包裹,仅仅是尹辉掉进坑里的第一步。
由于一个手机号码只能激活一张加油卡,所以只能将加油卡卖出后,由用户自行到“ZHO会员折扣平台”公众号激活。
官方声称,这批油卡在登陆公共账号以后,半个小时内就能激活,但在实际操作中,售后告诉尹辉,因为人手不够,ZHO方录入系统需要很长时间,24-48小时左右才能激活。
看到官方承诺的“半个月内发货、半小时激活成功”,尹辉早就在闲鱼上卖出去了很多加油卡,但却不断得到“无法激活”的投诉。
“技术部同事人手不够,处理激活需要时间”这句说辞,在尹辉和售后交流的每一天都会出现。
受访者提供的聊天截图
除了无法激活外,尹辉还经历了少录卡号、客户用于激活的公众号平台系统崩溃,甚至有客户大半夜给他打电话,说卡号在2017年年底有过交易记录,不是新卡。
“那一天我手机快炸掉了,售后让我跟客户说登陆不上是在进行系统维护。” 尹辉说。
去年8月20号,尹辉逐渐察觉到了异常,直接发问“你们公司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而售后依旧用人手不够作为推脱的理由。
在尹辉发给锌财经的一千两百多条聊天记录里,售后一次次给尹辉保证了最后期限,并承诺“领导同意给你加急处理”,但尹辉并没有等到这个所谓的“加急处理”。
受访者提供的聊天截图
他告诉锌财经,大部分在他那买了油卡的客户选择了退货,来回邮寄卡的快递费用加起来花了5000元左右。
签订合同起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200张油卡只成功激活了七张,其余都被客户退回。
锌财经通过尹辉提供的账号密码登录他的管理平台,目前该平台已无法登录
原先的承诺就像一场笑话。去年9月30日,尹辉最终选择签了退款合同,把193张未激活油卡退了回去。售后告诉他,退还款项需要一个月。
次月,尹辉收到了从支付宝退还的四万,但之后售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他。
去年11月12日,尹辉联系上赵凤卫,其在一个月内陆陆续续支付了六万,目前仍有六万尚未支付给尹辉。
值得注意的是,在尹辉的加油卡退款合同上,没有公司方盖章,所以未生效。浙江泽鼎律师事务所律师夏谨言告诉锌财经,代理商依然有权要求退款,可凭《ZHO折扣加油卡独家代理合同》、收据、打款凭证等证据向人民法院起诉以维权。
在尹辉提供的聊天记录里,赵凤卫在11月25日对他声称:“现在还的钱都是我出的,公司真的一分钱都没有,我能接盘处理已经够意思了。别说钱,他们人都找不着了。”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锌财经试图向赵凤卫求证,但他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为了签合同,尹辉借了十几万的信用卡和小额贷款。出售的油卡被退回、退款迟迟未结清,让月薪三千的尹辉,至今依然欠着将近十万的贷款。
贷款签合同,在ZHO的代理商中很常见,创始人郑品曾在朋友圈中提及代理可申请创业贷。
ZHO共享纸巾创始人郑品的朋友圈
夏谨言告诉锌财经,尹辉代理加油卡的签约合同上,约定的甲方是中山品隆贸易有限公司,其收款账户处留有股东周文宇的收款账户。而按照书面材料判断,ZHO共享纸巾是广东菜鸟极客影视传媒有限公司的项目。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代理商可以主张,因为周文宇与公司财产混同,同时找中山品隆贸易有限公司、广东菜鸟极客影视传媒有限公司追责,并要求周文宇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
消失的创始人,填坑的新CEO
对于代理商目前的声讨,郑品在上个月19日的那通10分钟电话中向锌财经回应,拿不到返利的代理商,是因为违规操作。他表示,这个行业刷单的现象很严重,“把机器放在自己家里,叫家里人买十几个手机天天扫,然后跟总部要钱。”
他提到,ZHO的营收来自于广告,点位差,ZHO就没有广告收入,失去正向的现金流。就变成公司养着供应商。
他要求代理商把点位放到有效点位,并且拍照给公司核实。对于不按照要求整改的代理商,ZHO断了返利,对于不愿继续合作的代理商,ZHO愿意解约并退款。
据锌财经了解,目前被断了返利、拿不到纸巾的,已经不是个别案例。对于大批代理商都拿不到纸巾、共享纸巾机器,至今还未结清的返利与退款,郑品只字未提。
无法否认的是,ZHO确实出现了资金问题。
2018年9月21日,郑品在发送给代理商的恳求信中写道,“因市场客观因素、恶意攻击,现导致公司处于信用危机边缘、资金紧张。”
图片来源于网络
矛盾的另一端,是维权的代理们。2018年12月3日,一个视频被发到维权群中,视频中出现的是ZHO共享纸巾位于广东中山的办公室,发送人配文道:“这几个人电脑也不开,还假装上班,公司都空了。”
ZHO共享纸巾创始人郑品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代理商们已经找不到郑品。
郑品的个人手机号码、广东中山总部地址被发到维权群中,但没有人能找到郑品在哪。微信群里,有人开始打听郑品的住所。
为了平息风波,郑品找来了赵凤卫。2018年10月31日,赵凤卫被任命为新任副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当时新闻通稿写道,“赵凤卫的任职意味着ZHO共享纸巾进入全面改革和整顿时期,也是ZHO迎来重要转变时刻。”
ZHO共享纸巾全国分公司大会上的郑品与赵凤卫
但赵凤卫的到来并没有改变ZHO共享纸巾的现状。尹辉找到赵凤卫索要退款,赵凤卫一边安抚尹辉,一边表示自己也在为公司填坑。
在最后一次与赵凤卫的通话里,这位才刚上任不久的CEO告诉尹辉:“你还不知道吧,我也要维权了。”而在ZHO共享纸巾的维权群里,也流传着赵凤卫对大局无力回天、ZHO旗下公司管理层辞职的消息。
ZHO的官方微信公众号上,招商入口至今还未关闭。夏谨言认为,如果ZHO公司在明知自己已无力运营,且无力归还代理费的情况下,仍然拉新的代理商、收取代理费用,对于后来被拖进来的代理商来说,ZHO公司的行为将涉嫌诈骗,相关负责人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
近日,微信群中时有安抚的声音出现,“郑总在香港准备上市,大家稍安勿躁。”但马上有人表示,“居然还有人相信上市的鬼话,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傻了。”
ZHO共享纸巾早已提出香港上市的目标。3月28日,其公众号文章中写道:“ZHO下属境外子公司宣布完成由纬桥资本领投的3000万港元融资,估值已达3亿人民币,预计两年后在香港或美国资本市场上市,按公司业务发展和市盈率计算,上市后总市值将不低于150亿人民币。”
图片来源于铅笔道
在ZHO召开的融资发布会上,承诺将在“共享纸巾控股有限公司”上市当天,按照市值的最高位计算,股价双倍价值赠送给分公司。不少代理十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12月19日挂断电话后,面对锌财经的询问,他在次日凌晨回复微信,表示一直在开会,实在太忙。同时他提到一句话:ZHO共享纸巾预计去年12月份会完成香港上市审批。
2018年11月5日下午,郑品发送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图中是办公室实景,配文简单明了:“ZHO香港。”如今2018年已经结束,郑品的“希望”似乎已落空。
郑品朋友圈图片
仅处于天使轮状态的ZHO,面对眼前这样的烂摊子,又给自己戴上了上市“光环”,还能收割多少“韭菜”?
不曾被看好
共享纸巾出现资金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被广泛讨论的,是招了大批代理的妙赞。
2018年6月,秒赞公益纸巾在深圳被查封。当时有媒体报道,秒赞公益纸巾的经营模式,涉及拉人头、发展下线的传销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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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3日,秒赞公益纸巾受到行政处罚。处罚类型被判定为“牟取非法利益的组织策划传销”。公司法人李小青被罚200万元。
图片来源于天眼查
对于目前代理制共享纸巾频频出现问题,艾媒咨询创始人张毅认为,共享经济的本质是存量资源的共享,打着共享经济的概念做加盟,存在很大风险。加盟制共享纸巾的商业模式也值得商榷,目前来看,更像是在卖纸巾机。
共享纸巾行业也一直不被资本看好。目前只有ZHO、初纸等不到十个品牌完成融资,且融资大多停留在种子轮和天使轮阶段。
原本这个行业并不被关注,如今随着不断被曝出的负面新闻,共享纸巾整个行业都受到了“伪共享、传销”的质疑。这不得不说是对整个行业的破坏。
目前,ZHO代理中的维权者聚集在一起追款,原本沟通的微信群变成维权群。
但他们是否能够追回欠款还未可知。郑品在接受锌财经采访时说到一句:“项目都是有风险的,没有人告诉你这个项目一定赚钱,或者一定好做。你明白吗?”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赵洋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