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或是玩忽职守,都会造成大量的效率低下。试想一下,假如老师或护士都不去工作,那么教育和医疗方面的政策就不能得到很好的实施。假如卡车司机通过行贿超载运输,那么政府部门就需花上数十亿美元来维修因为卡车超载而造成的路面损坏。
我们的同事达隆·阿赛莫格卢和他的长期合作者、哈佛大学的吉姆斯·罗宾逊如今都活跃在经济领域。当时,他们对经济持悲观态度,认为只有当制度稳定下来后,国家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但是,制度却很难稳定下来。达隆·阿赛莫格卢和吉姆斯·罗宾逊曾经这样定义制度:“经济制度决定了经济诱因,这些诱因会对教育、储蓄、投资、创新和采用新技术等产生激励作用。政治制度决定了公民对官员的约束能力。5
政治学家和经济学家的观点是站在一定的高度思考制度的建立的。他们认为,经济制度就像财产权利或税收系统,政治制度就像民主或专制、权力集中或分散、普选制或有限制的选举权。在阿赛莫格卢和罗宾逊所著的《为何有些国家会失败》(WhyNations Fail)一书6中,大部分经济政治学者一致认为:制度是一个社会成功或失败的首要推动力。7良好的经济制度将鼓励公民投资、积累并发展新技术,因为这些是促进社会繁荣的因素。反之,糟糕的经济制度将会产生负面效果。问题之一就是,统治者有构建经济制度的权力,他们无须考虑公民的利益或公民的生活是否能提高。他们构建对自己有利的经济制度,制定大量限制条件,规定每个人的职责,从而削弱竞争,稳固其政治地位。这也是政治制度的重要性所在。它们的存在是为了防止领导者建立为自己牟私利的经济制度。当政治制度运行良好时,它就能通过向统治者施加足够的限制,来确保他们不会与公众的利益背离太远。
不幸的是,腐败的制度往往会滋生更加腐败的制度,形成恶性循环,这就是所谓的“寡头政治铁律”。当政的领导者倾向于制定能够为他们谋取财富的经济政策,而他们一旦变富,又可以利用手中的财富,提前阻止可能对他们的权力构成威胁的人。
据阿赛莫格卢和罗宾逊所述,阴魂不散的腐败制度是一些发展中国家不能持续发展的主要原因。这些国家的领导者继承了殖民地时期该国统治者的一些政治策略,这些政治策略不是为大众服务的,而是为统治者谋取最大利益的。摆脱殖民主义后,新统治者发现,这些旧制度能够帮助他们很方便地谋取自身的利益,于是他们保留了这些政策,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阿赛莫格卢、罗宾逊和西蒙·约翰逊所写的一篇经典文章曾提到:殖民主义时期,腐败制度阻止了欧洲殖民者的进一步扩张,建立更糟糕的制度,(因为他们的扩张是从离自己国家较远的地方攫取资源并加以利用的),而这些制度在殖民主义结束后却被延续了下来。8
阿比吉特和拉克希米·耶尔在印度找到了腐败制度长期残留的例子9。在英国殖民地时期,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土地税收制度(这主要由当时任职于那一地区的英国公务员的思想意识,以及当时英国统治之下流行的言论而定)。在土地管辖制度下,印度地主负责征收土地税,这也进一步巩固了他自己的势力,稳固了封建制度。而在土地税收制度下,农民自己负责自己的土地税。
这些地区的人们之间形成了合作和平等的关系。最引人注目的是,与那些由村民统治的地区相比,由上层人士统治的地区的社会关系更加紧张,农业产量低,学校和医院数量少。150年甚至更久以后,土地税收制度才最终被取消。
阿赛莫格卢和罗宾逊认为,之前的殖民主义者也有可能摆脱糟糕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但这需要有适当的武装力量和一定的机遇。他们特别指出英国光荣革命和法国大革命。这两场大革命都是发生在200多年前的、不受欢迎的动乱。阿赛莫格卢和罗宾逊在此书的结尾讲述了如何能够改变上述状况,但是他们的态度非常谨慎。
此后,又有两种有影响力的观点产生。这两种观点是在阿赛莫格卢和罗宾逊观点的基础上产生的,却不像二人观点那么悲观。一种观点认为,如果糟糕的制度阻碍了一个国家的发展,那么这个国家可以依靠世界上其他富裕国家的力量来摆脱窘境,如果有必要,可以采取武力。另外一种观点则认为,任何试图操纵一个制度严密的国家的制度或政治的做法,都将失败,改变只能依靠内部力量。
通过引入外部力量或许能打破这种糟糕制度的恶性循环。在新增长理论领域的赫赫有名的保罗·罗默,得出了一个伟大的结论:如果你不能管理自己的国家,那么就将其委托给能够管理这个国家的人。10尽管如此,管理整个国家仍然很困难。所以,你可以尝试管理一个城市,小规模的城市更便于管理,你可以对这个城市做出很大的改变。保罗·罗默受香港成功发展的激励(香港由英国管辖,后归还给中国),提出了“特许城市”这一概念,即一个国家把一个近似“空白”的领域交给另一国家管理,后者则负责在这一领域建立完善的制度。刚开始时,它可能会遇到一些阻碍,之后有可能建立一套完善的制度(包括拥堵费、电力的边际消费,当然也包括对产权的合法保护)。因为每个来到这个地区的人都是自愿的,这是一个全新的区域,所以他们对这些制度不应该有抱怨。
这一设想有个小小的缺点,即我们不太确定贫穷国家的领导者是否愿意加入。进一步而言,即使这些领导者加入了,他们是否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尚不确定——没人敢保证:交出去的地区发展好了之后会送回。于是一些发展专家对此作了进一步阐述。保罗·科利尔(牛津大学教授和世界银行前经济学家)在其著作《最底层的十亿人:最贫穷的国家为何继续衰败?》(TheBottom Billion: Why the Poorest Countries Are Failing and What Can Be DoneAbout It)及《战争、枪炮和选举:危险地区的民主》(Wars, Guns and Votes: Democracy in DangerousPlaces)中称,世界上现在有60个处于无助之中的国家(乍得、刚果等),那里生活着10亿人。11这些国家都被糟糕的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困扰着,西方发达国家有责任帮它们从中解脱出来;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使用武力干涉。他认为这方面的一个成功例子,就是英国政府帮助羽翼未丰的塞拉利昂实现了民主。
然而,威廉姆·埃斯特利对于塞拉利昂的例子却提出了深深的质疑。12埃斯特利指出,接管一个国家远比治理一个国家容易得多。美国花费了沉重的代价才在伊拉克构建了完善的体系,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13但是通常来说,一种制度不能适用于所有国家,它必须要符合当地的特色,因此,任何照搬式的制度都是行不通的。如果有可能,所有的改革都必须逐步进行,要知道,任何制度的存在都有其必然性。14
总之,埃斯特利对于外界专家的怀疑不仅针对外来管理者,还包括外界援助。从某种程度而言,外界的援助都在试图改变原有的政策,但是这种改变通常是以破坏原有政策为代价的,即使领导人已开始腐败,他们仍然在接受援助15。
然而,埃斯特利对此并不悲观。他指出,每个政府都能找到适合自身的发展道路,只不过这个过程需要他们自己单独完成。尽管埃斯特利对外界援助者心存反感,也声称一种制度不能适合所有国家,但他指出,自由是唯一可行的万能策略。自由意味着政治自由和经济自由,而在人类的种种发明之中,自由市场的能量被大大低估。16他主张“让70亿专家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17自由市场让所有创业者都有机会创业,如果成功了便能创造财富。埃斯特利还进一步指出,应该让民众自行决定自己受教育的程度和医疗方面的状态,而不是依靠政府的干预。
当然,很多情况下,人们会觉得完全自由的市场并不是理想的结果。首先,正如埃斯特利指出的那样,18穷人无法真正参与到自由市场中去。在他们参与进来之前,他们都需要帮助。其次,社会和市场需要制定一些规则来发挥其功能。
例如,一个人不会开车,可他仍然想开。但是社会规则不允许他开车,因为这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很显然,在开车需要有驾照方面,我们不能完全实现市场自由化。如果一个国家呈现弱势或是腐败的态势,那么自由市场也会以行贿或腐败的方式出现。一项调查显示,在德里,如果你掌握了驾驶技术,你不一定能拿到驾照;但是如果你愿意行贿,你很快就能拿到驾照。19德里驾照的这种随意颁发,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我们面临这样的挑战,当避免市场的随意性带来的不良后果以后,如何才能让政府发挥作用。这也恰恰是我们的目标。
因此,政府有必要为人民提供日常的必需品,而且还要制定某些政策,发挥市场的功能。埃斯特利还指出,民主能够给政府提供直接的反馈信息,约束政府履行其职责。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构建自由市场机制和民主。埃斯特利一贯主张,自由不能从外部引入,否则就不会有真正的自由。因此,这些制度必须是从本土自下而上形成的。最终,我们要为个人的平等和权利而奋斗。20
从阿赛莫格卢和罗宾逊的分析中,我们得出一个结论:糟糕的制度非常“顽固”,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将其消除。我们看到了他们对如下结论所持的怀疑态度,即从外界引入一个制度会对原本的制度构成威胁以及如果让人们自行处理,最终他们有可能找到适合自身的制度。但是,如果把上述两种结论分开来看,我们还是可以持乐观态度的。事实上,在没有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我们已看到了一些制度的部分变革甚至是整个社会的大变革。
事实上,我们都错失了制度的最基本的概念,制度规定了参与的准则。这一概念包括了以往分析中的大部分概念,它们通常由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主导,如民主、地方分权、产权、等级制度等。但是这一层面的制度是可以通过当地一些具体的“制度”来实现的。例如,产权制度就涵盖了一系列的法规,规定谁能拥有什么(瑞士政府规定,外籍人士不能购买当地的小木屋),所有权是什么(在瑞典,人们拥有在任何地方行走的权利,包括在其他私人的土地上),如何将立法制度和政策结合起来,实施这些政策(陪审团审案在美国很普遍,但是在法国和西班牙却行不通)等。民主政策规定了谁能参选什么样的职位,谁能投票,如何竞选,但是法律保护有时却使得拉选票或欺骗民众变得轻而易举。就此而言,即使是专制体制,有时也会给民众保留一点儿参与的权利。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前文已详细介绍过,制度也不例外。归根结底,要想真正理解制度究竟会对人民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我们必须要从思想认识上作一个转变,从底层人民的角度来看待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