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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风险

2018年10月25日  来源:贫穷的本质 作者:班纳吉,迪弗洛 提供人:58988callto......

贫穷的风险

一个国际金融领域的朋友总说,穷人就像对冲基金经理一样——他们的生活充满了风险,而唯一的不同点就在于二者的收入水平。实际上,他对于这个问题的估计过于保守了:与几乎所有的小业主及农场主不同,对冲基金经理不需要承担自己全部的损失。此外,穷人常常要为他们自己的生意筹集所有资金,这些资金要么来源于家里的积蓄,要么是从别处挪借的,而这种情况是大多数对冲基金经理无须面对的。

很多穷人都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或农场。在我们针对18个国家的调查数据中,平均50%的城镇穷人从事着非农业工作,而从事农场生意的乡村穷人在25%~98%之间(南非是一个例外,黑人人口有史以来一直被排挤在农业之外)。此外,很多这样的家庭也做非农业生意。而且,大部分由穷人耕种的土地都缺乏灌溉,这使耕种收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气。一场旱灾或是雨下得迟一点儿,都会导致未经灌溉的土地农作物歉收,半年的收入也成了泡影。

并非只有业主或农场主才需要承担收入风险。对于穷人来说,按天计算工资的零工也会带来一定的风险:在农村地区极度贫穷的人之中,半数以上是这样的零工。在城镇地区,零工的比例约为40%。如果这种零工够幸运的话,他们可以在建筑工地或农场找到能持续几周或数月的工作,但通常只能找到几天或几周的工作。零工永远都不知道,手头的活儿干完之后还能不能找到别的活儿。如果生意上出了问题,这份工作立即就会消失,比如我们在第二章中提到的帕克·索林,他没过多久就失业了,其原因在于化肥价格和油价的上涨,以及农民劳动力人数的减少。因此,与固定工人相比,零工的工作日更少,很多零工一年也干不了几天活儿。印度古吉拉特邦的一项调查发现,零工平均每年工作254天(上班族为354天,个体户为338天),三分之一最底层的零工只工作137天。1

农业领域的大灾难,如1974年孟加拉的旱灾(工资相对于购买力下降了50%,而且据估算,多达100万人死于这场灾难2),还有非洲的粮食危机(如尼日尔2005~2006年的旱灾),引起了媒体的高度关注,但即使是在正常年份,农业收入每年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孟加拉任何一个正常年头,农业工资可以高出或低于其平均工资水平的18%。3而且,国家越穷,这种变数就越大。例如,印度农业工资的变化幅度是美国的21倍。4这并不奇怪:美国农民都有保险,他们可以获得补贴,并受益于规范的社会保险计划;即使在收成不好的年头,他们也不需要解雇自己的工人或降低工人的工资。

变化莫测的因素还不只这些,农产品价格的波动也很大。2005~2008年,粮食价格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增长。在全球金融危机时期,这一价格彻底瓦解,过去两年来只是涨到了危机前的水平。高粮食价格原则上会受到生产者(农村穷人)的欢迎,却会伤害到消费者(城镇穷人)。然而,2008年夏,粮食及化肥的价格都破了纪录。与我们在印尼和印度交谈过的人都觉得,他们快撑不住了:农民们认为,成本涨得超过了价格;工人们抱怨说,他们找不到工作,因为农民们都在省钱;同时,城镇居民几乎买不起粮食了。问题并不仅在于价格水平,而是这种不确定性。例如,农民要花很多钱买化肥,但他们无法确定,农作物丰收时的价格是否还能保持较高水平。对于穷人来说,风险并不仅限于收入或食品,我们在前一章谈到的健康问题也是风险的一个主要来源。此外,还有政治暴动、犯罪(如伊布·蒂娜女儿的案例)及腐败的问题。

穷人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风险。矛盾的是,有些事件在富裕国家被认为是灾难性的,但这些事件似乎很少在这些国家发生。2009年2月,世界银行总裁罗伯特·佐利克警告全球首脑们:“全球经济危机将成为很多发展中国家的人类危机,除非他们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保护社区中的弱势群体。尽管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都在专注于拯救银行及激励方案,我们不应忘记发展中国家的那些穷人,如果这些国家的经济发生变动,那些穷人受到的影响会大得多。”5世界银行发言人在谈到这一主题时还说道,随着全球需求的下降,穷人将失去他们的农产品市场、在建筑工地的零活儿,以及他们在工厂里的工作。由于缺乏国援助,并伴随着税收减少的压力,穷国政府将会削减对学校、健康设施及援助划的预算。

2009年1月,我们和索米妮·森古普塔——当时《纽约时报》驻印度的记者——来到印度孟加拉邦玛尔达农村地区。她想写一篇关于全球危机怎样影响穷人的报道。森古普塔生长在加利福尼亚,但能说一口流利的孟加拉语。别人告诉她,德里很多建筑工地的大量工人都来自玛尔达。而且,森古普塔了解到,德里的建筑业发展得很慢。因此,我们来到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问一些年轻人他们的迁移经历是怎样的。

每个人都认识迁移过来的人。很多人是为了回家过穆哈兰姆月[6],印度很多的穆斯林都过这个节。每个人都很乐意和我们谈起他们的移居经历。很多母亲告诉我们,印度南部或北部的一些遥远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如卢迪亚纳、哥印拜陀和巴罗达,他们的儿子和侄子目前就在那儿生活和工作。当然,我们也听到了一些悲惨的经历——一个女人谈起,她儿子因患一种神秘的疾病而死在了德里——但她的口吻却很乐观。森古普塔问:“市里能找到工作吗?”“是的,市里有很多工作机会。”“你听说过裁员吗?”“没有,孟买没有发生裁员,一切都很好”……我们还来到了火车站,想看看是否有人因丢掉了工作而返乡。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三个正赶回孟买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人从没来过孟买,其余两个人都是老手,他们向那个没来过孟买的人保证,他一定能在这儿找到工作。直到最后,森古普塔也没写出穷人如何受到全球经济萎缩影响的文章。

关键并不在于,孟买的建筑工作在危机时期没有减少——有些工作的确减少了——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目前最重要的现实问题是机会。他们仍然可以找到工作,工资是在村里干活儿的两倍多。相对于他们的痛苦经历——每天都担心找不到工作——流动建筑工人的生活似乎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当然,全球经济危机的确增加了穷人的风险,但对于他们每天需面对的全部风险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即使没有令世界银行担心的全球危机,情况也会是这样。1998年亚洲经济危机期间,印尼卢比贬值75%,粮食价格上涨250%,国民生产总值下跌12%。然而,种植大米的农民(一般是最贫穷的人群之一)实际购买力却提高了。6只有政府雇员及工资相对固定的人,才陷入了糟糕的境地。1997~1998年,泰国爆发金融危机,经济下滑10%。即便如此,在接受调查的约1000人中,三分之二的人表示,他们的工资下降主要是因为一场旱灾。7只有26%的人说主要原因是失业,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失业并不是完全由这场危机造成的。在很大程度上,对于穷人来说,事情似乎并不比往年更遭,因为他们的境况一直都很糟。他们正在面对一些非常熟悉的问题。在穷人看来,每一年都过得像身处一场巨大的金融危机一样。

穷人不仅过着风险更大的生活,而且同样一场灾难,可能会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首先,对于手里本来没有几个钱的人来说,削减消费是极为痛苦的。如果一个不太穷的家庭需要削减消费,家庭成员或许就要少打电话,少买点儿肉,或是将孩子送到更便宜点儿的寄宿学校。显然,这都会令人感到痛苦。但对于穷人来说,大大削减收入可能就意味着一些必要开销的削减:去年,我们在乌代布尔农村地区对一些极度贫穷的家庭进行了调查,其中45%的成年人常常吃不饱饭。这是穷人最憎恨的一件事:与那些能吃饱饭的被访者相比,吃不饱饭的被访者表示,他们过得很不快乐。

其次,当今天收入与未来收入之间的关系呈S形时,与目前的不愉快相比,一场灾难对于穷人的影响或许会更糟。在图6–1中,我们画出了印尼女商人伊布·蒂娜今天收入与未来收入的关系。

我们在第一章中看到,对于几乎没有投资能力的人来说,如果投资回报相对较小,那么就可能会产生一个“贫穷陷阱”。而对于投资能力较高的人来说,投资回报也会更高。伊布·蒂娜显然就属于这种情况。在这个案例中,明天收入与今天收入的关系呈S形,因为她的生意要具备赢利所需的基本规模(在第九章,我们会看到,这是穷人做生意的一个主要特征,因此她的情况很常见)。在灾难之前,她和丈夫手下有4个员工,有足够的钱购买原材料,雇用员工制作服装,这是一个非常赢利的模式。在这之后,他们能做的只是买进成品短裤并进行包装,这种生意相对来说不怎么赚钱,或者根本就不赚钱。在支票被退回之前,伊布·蒂娜和她的丈夫处于“贫穷陷阱”之外。如果跟随他们的踪迹,我们会看到,他们正沿着最终实现高收入的轨道前进。然而,那场灾难卷走了他们全部的资产,并使他们掉进了“贫穷陷阱”。后来,他们赚的钱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穷:当我们见到伊布·蒂娜时,她已经沦落得需要靠她兄弟的接济生活的地步。因此,这一“S”形世界的一场灾难会产生永久性后果。如果今天收入与明天收入的关系呈“S”形,这个家庭便会脱离通往中产阶级之路,转而踏上永久贫穷之路。

图6–1 一次冲击对于伊布·蒂娜财产的影响

这种情况常常会受到一种心理过程的强化。失去希望,感到没有出路,这会大大降低人们渡过难关所需的自控力。我们在第二章看到,帕克·索林就属于这种情况,他曾在农场工作,但现在只是偶尔钓钓鱼。伊布·蒂娜也是一样。他们似乎都不具备振作起来、从头再来的心理素质。我们在乌代布尔见到了一个人,他在回答一个标准的调查问题时说,他曾经感到“担忧、紧张和不安”,这甚至影响了他一个多月的日常活动,如睡觉、工作和吃饭。我们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因为他的骆驼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哭泣,并总感到紧张。我们接着问他,是否曾想办法治疗这种抑郁症(比如找朋友、医疗保健人员或传统医生谈谈心),他似乎很不耐烦地说:“我失去了我的骆驼,当然会伤心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种影响或许还来自于其他一些心理因素:面对风险(不仅包括收入风险,还有死亡或疾病的风险)会使我们为此担忧,而担忧会给我们带来压力,产生抑郁情绪。在穷人当中,抑郁的症状更为普遍。我们在感到压力时更难集中注意力,这可能会降低我们的效率。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贫穷与身体所分泌的皮质醇水平密切相关,因为皮质醇水平标志着压力的大小。相反,当家庭成员接受某种援助时,他们的皮质醇水平就会有所下降。例如,与母亲未接受墨西哥现金转移计划的孩子相比,受益于该计划的孩子的皮质醇水平要低得多。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皮质醇会直接损害人的认知及决策能力。由压力释放的皮质醇会影响大脑的部分区域,如前额皮质、类扁桃体、海马区,这些都是认知功能的重要区域;特别是前额皮质,该区域对于抑制冲击响应很重要。因此,将实验对象置于实验室的压力环境之下、面对不同的经济选择时,他们不太可能会做出理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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